第68章
钱富等人被困在幻阵, 怎么都出不去,气急败坏之下, 钱富只好发出求救信号找花妩求救。可花妩被反锁在屋里, 等她砸门而出,将他们领出机关阵后,只看到草堆里冻得嘴唇发紫、手脚冰凉的偃冬青。
“冬青还活着。”
钱富伸手探了一下偃冬青的鼻息, 见她保有生命体征, 便留了名手下与花妩一道将人带回谷中。他则带人穿过毒瘴林,一路追出桃花谷。
看着昏迷不醒的偃冬青, 花妩气得直掉眼泪, 手忙脚乱地将小姑娘泡在热水里, 又让人熬了一大碗驱寒固体的汤药, 捏着偃冬青的鼻子硬给灌了下去。
中途也不知换了几回热水, 等偃冬青身子暖和醒过来时, 天色已渐黑,她茫然地看着眼眶红红的花妩:“花妩姐姐,我怎么了?”
花妩又心疼又气道:“我们找到你时, 你就昏倒在草堆里, 你说怎么了?”花妩实在太气愤了, 根本就控制不住语气情绪。
师父离谷前, 千叮咛万嘱咐, 不要出谷, 不要出谷。可偃冬青不只偷带沈琉璃出谷, 竟还将她锁在房间里,沈琉璃的避瘴丸怕也是这个蠢姑娘给的,花妩气偃冬青辨不明好赖。这么冷的天儿, 若是再晚些, 可就真冻死了。
偃冬青反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肩颈,神思逐渐回笼,记忆定格在沈琉璃摸她发髻的那一幕,带着哭腔问道:“沈琉璃去哪儿了?”
花妩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去哪儿,早就逃之夭夭了。”这个傻丫头也该知道人心险恶。
小姑娘一怔,瘪了瘪小嘴,顿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她说陪我冰戏,明明说好玩过瘾就回谷的啊。她怎么可以骗我,大骗子,坏女人,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再过几天,冰就化了,我的冰履鞋白做了……哇!”
花妩见小姑娘嚎得着实凄惨,眼泪鼻涕横流,轻叹一口气,将偃冬青搂入怀中,帮她擦眼泪:“你这贪玩的性子该收收了,就沈琉璃那昭昭若揭的出谷心思,偏就你被蒙在鼓里,你没见到钱富每日形影不离地监视着沈琉璃?她要是不想逃跑,四殿下会派人时刻盯着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的事权当买教训。”
小姑娘哭得可伤心了:“以后,再也不要相信沈琉璃这个大坏蛋了……呜呜!”
“嗯,不相信她。”
……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转眼便被覆盖,了无踪迹。
天黑前,沈琉璃找到一家客栈落脚。她坐在角落里吃着热汤面,听着大堂里的人议论着陈国新皇的事,这才知晓陈国早已变了天。
傅之曜已经如愿以偿当上了皇帝。
一腰间别着短刀的中年男子,唾沫星子飞溅:“要我说啊,这新皇算是苦尽甘来,谁能想到为质十年归来不过两月便成了陈国的王?也是得亏运气好到爆,估计他也没想到前太子竟作死弑君,被禁军统领诛杀,而本应该有机会继承皇位的二皇子竟倒霉催地摔废了,自己居然捡漏成了新君。”
另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道:“非也!新君并非全靠运气,听说也是个有实力的人,一上位便用雷霆手段,将前太子党羽连根拔除,扫清了一切对他有威胁的人,更是广纳天下贤士榜,求贤若渴!”
沈琉璃听到求贤若渴时,暗嗤了一声,怕是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对了,新君派人与偃月族和谈,兵不血刃,便与之达成协议,让其成功撤兵。”
沈琉璃一愣。
这就是偃晟与傅之曜的合作?
呆在桃花谷,几乎与外界隔绝,耳目不通。花解语或许知情,但却不会在她和冬青面前提起半句。距离傅之曜登基已有半月,可她现在才知道个大概。
怔神间,只听得那书生继续说道:“我准备等雪停了,去东陵看看情况,好歹自己也是十年寒窗苦读,若能侥幸入了皇上的眼,便免了科考入仕的痛苦。”
又一人道:“以此谋个文官怕是不太容易,我一个表亲便是在朝中为官,据说这位新君相比文臣,更看重武将,你若是投身行伍,说不定升得快些!”
“可现在天下太平,当以文治天下啊。”
“天下虽太平,可陈国却是作为战败国换取的短暂和平。若不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提前储备能征善战的将领,万一以后同萧国开战,难道陈国再次割地求饶,送皇室子弟去上京为质?新君便深受其害,在萧国被人欺辱了近十年,肯定不愿意再发生这种事。”
沈琉璃放下碗,默默地听了片刻,心情复杂地回到客房。
傅之曜当了皇帝,却没有像梦境中那般弑父杀兄,但可能吗?
怎会如此凑巧,偏他回陈之后,太子就迫不及待地刺杀陈帝,她是不信的。难道陈国的那些大臣也不怀疑其中的古怪么,真不知他做了什么,打消了朝臣的疑惑。
不过,依他登上帝位后的一系列动作来看,怕是也有些臣子心存疑虑,可面对动辄诛十族的连坐之罪,估计只敢将这些疑虑在心里打个转,却不敢诉之于台面上。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比较着梦境与现实的出入,忧心忡忡。
梦境里的版本是,傅之曜回陈后血洗王宫,当着朝臣的面杀了陈帝和太子,连同陈帝的其他诸子一并斩杀,可谓要多残暴便有多残暴。陈国的臣子皆是敢怒不敢言,谁敢反抗,杀就完事了,不只杀你一人,更是诛你十族。
谁敢反他?谁敢同他作对?
沈琉璃敢肯定,现在陈帝和太子定然也是死于傅之曜之手,只是他的做法变得更加隐秘,亦懂得经营明面上的名声,才没有成为梦境中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暴君。
本性依旧暴戾,却会刻意收敛。
难不成是因为傅之曜没有被她毁容、没有留下那般屈辱的烙印,也没有被她害得经历十天高烧命悬一线,亦没有被楚婕妤陷害而下诏狱被砍断手指,所以他才没有暴虐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就像是他依旧逼迫了她,可比起梦境中近乎凌/虐羞辱的残暴场面,桃花谷的那夜都能算得上‘温柔’?
天哪,傅之曜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魔鬼?
沈琉璃捂了捂脸,发出直击灵魂的感慨。
唉!
不管傅之曜是不是因为她的努力才有了这些微小的变化,但他本质上依旧是大魔王,梦境里该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发生,结果并没有什么两样。
也就是他依旧当了陈国的王,她依旧被他强迫,依旧会被他囚禁,萧国也依旧会灭亡。
如果什么都无法改变,为什么要让她做这一场预知未来的噩梦,沈琉璃想不通。
但不论如何,她都要尽快回到娘亲和祖父身边。
寒冷的夜晚,沈琉璃缩在暖和的被窝里,渐渐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眼皮耷拉上时,仿佛幻听似的听到一声重重地叹息:“崩了,开始崩了。”
那惆怅的声音仿若来自心底深处,又宛若来自缥缈的梦境。
崩了。
什么崩了。
沈琉璃模模糊糊地想着,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户纸被一根细长的竹筒戳破,若有似无的迷烟飘了进来。下一刻,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摸进了屋子,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美貌少女,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赤/果果的贪欲。
“这姑娘长得好,估摸着能卖不少银子。”
“少说值五百两。”
原来这家客栈是家黑心客栈,开在僻静的道上,平日鲜少有客人住店。若不是这两日大雪封路,也不会突增了这么多客人。
黑心老板暗中盯梢着客人,衣着富贵之人则趁晚上敲竹杠或是杀人抛尸,年轻姑娘则套上麻袋卖给人牙子。下雪天,像沈琉璃这种独自赶路的姑娘可不多见,自然就被盯上了,白日里戴着帷帽遮面看不清真容,但身段窈窕,想来容貌也定然不俗。
没想到真是赚大了。
个子瘦高的男人看着雪肤花貌的少女,按捺不住,就要上手去摸,却被旁边粗壮的男人一巴掌挥开。
“做什么,这可是块肥肉,碰了就掉价了。”
说完,男人就将沈琉璃装进麻袋,将人卖给候在客栈后门的牙婆子。
足足卖了七百两银子。
牙婆子打量了一下沈琉璃,颇为满意。
这姑娘梳着少女发髻,脸蛋嫩得能掐水来,细腰盈盈一握,身段袅袅,一看就知是上等货色,转手即可卖到秦楼楚馆,调/教一番,定能成为赫赫有名的花魁娘子。
所以,七百两给得毫不心疼。
柳州,天香楼。
老鸨秦妈妈正与牙婆子讨价还价,只因牙婆子价要得太高,一千五百两银子,半两不少。
牙婆子指着床上的沈琉璃,道:“你看看这细皮嫩肉,花容月貌的,比你天香楼现在的花魁娘子都要漂亮,一场开/苞夜就赚回来了,亏得可是我老婆子,你还在这里跟老婆子我抠抠搜搜的。
这姑娘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琴棋书画肯定样样精通,哪儿还需要你格外花精力培养,顶多调/教一番伺候男人的本事,又不费功夫,怎么看都是你稳赚不赔。”
秦妈妈伸手别开少女额前的碎发,仔细端看着这张白皙小脸,柳叶弯眉,香娇玉嫩,确实是难得的妙人。
纤纤玉手,以及指甲上的精致丹蔻,无一不说明此女家世良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确定是雏/儿?”
“这还能作假?老婆子经手了无数姑娘,你这天香楼近半的姑娘都是我物色过来的,老熟人了,还能骗你咋的?”
牙婆子并没检查过,但瞧着少女眉眼青涩,年纪又尚小,不过十五六的模样,顶多是家中定过亲,成亲肯定是断不可能的。
秦妈妈不放心地问道:“是哪里的人,可别是惹不得的权贵人家?”
“放心,我提前问过了。这姑娘并非陈国口音,是萧国那边来的,不会摊上麻烦。”
秦妈妈再无任何顾虑,爽快麻利地给了银子。
牙婆子掂了掂银子,眉开眼笑地离开了天香楼。
秦妈妈皱眉扫了一眼沈琉璃身上略有些脏污的衣裙,唤来两个丫鬟给她重新换了一身。看到少女滑腻如雪的肌肤,除了细足上一抹嫣红的小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瑕疵。
越发觉得买得挺值!
“醒了,过来叫我。”秦妈妈留下一句,便扭着腰出去了。
……
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断闪现,沈琉璃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不只重复了之前让人胆寒的噩梦,恍惚还做了一段美梦。
美梦里,她和傅之曜似乎很相爱,他甚至会笨拙地讨她欢心。而她居然生了个小兔崽子,两人开心地围着小崽崽转悠,脸上皆是初为人母、人父的激动与喜悦。
这是她吗?
这是傅之曜吗?
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是了,本就是做梦,哪儿有什么真实可言。
噩梦与美梦皆是傅之曜,她也搞不清楚这预示着什么。
“姑娘,你醒了?我去唤秦妈妈过来!”一个碧衣丫鬟的声音响在耳畔,还没等沈琉璃搞清状况,小丫鬟又跑了出去。
看着小丫鬟匆匆跑开的背影,沈琉璃这才发现自己不在客栈,而是在一处散发浓郁香气的陌生房间。屋里太过浓烈的香味以及混杂的脂粉味,让她微微蹙眉。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沈琉璃小脸顿时沉了下来。
布料绵薄,酥/胸若隐若现,带着勾人的诱惑。这哪儿是正经姑娘的穿着,心底隐约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目光瞥见凳上放着自己原本的冬衣,她伸手拿过来重新套在身上。
秦妈妈进来看见她穿着脏衣服,顿时不悦道:“衣服都脏了,穿着做甚,换掉!”
沈琉璃一边系腰带,一边冷声问道:“这是哪里?”
“天香楼,销金窟,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沈琉璃蹙眉,伸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囫囵吞了两口,才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这里哪个地界?”
眼前的女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老鸨的标准模样,她当然知道这里是青楼,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住了一家黑店,被卖到妓/院。
“柳州。”
秦妈妈见沈琉璃竟有闲心吃东西,得知此处是花柳窟,也未表现得哭哭啼啼,倒是让她诧异了一番。
柳州?
是通往边关的方向,不出意料,再过几座城池,就可顺利到达边镇。
沈琉璃眯了眯眼,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感觉喉咙没那么噎的时候,便径直往外走。
秦妈妈身后五大三粗的男人出手拦住她:“姑娘,止步!”
沈琉璃弯眉笑了笑:“我出去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也不行?”
沈琉璃的态度让秦妈妈心里七上八下,她说:“小姑娘,我是天香楼的秦妈妈,你是我花了一千五百银子买回来的。你能这么快认清处境,我自然很高兴,你乖乖地配合,我自不会拘着你。想在楼里转转可以,但我们得先给你检查身子。”
“我身体很好,不需要检查。”沈琉璃眸眼微冷。
“好不好,检查之后才清楚。”秦妈妈挥了挥手,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迈开步子,朝沈琉璃逼近。
她下意识退了几步,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秦妈妈捂了捂嘴,说:“自然是检查你的清白,确定是不是雏儿?”
天香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新到的姑娘都会让男人探探身子。当然手上会控制力道,不会破了姑娘们的身,之所以让男人做这项检查,既是为了突破姑娘们心里的防线,又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尽快接受这种羞/耻。
一旦防线被突破,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
而眼前的小姑娘心理素质如此之好,想来不会太过排斥这件事。就算排斥,也不至于寻死觅活。
秦妈妈想的很美好,却不知这次的姑娘有多彪悍,实非她生平所见。
男人笑得有些猥琐,伸手去拽沈琉璃:“姑娘,我会轻点。”
然而下一瞬,就被眼前这个看似娇小的姑娘一脚踢了裆,男人惨叫一声,紧接着左眼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原来是沈琉璃拔下发簪,狠狠地刺了进去。
眼球崩裂,鲜血直流。
男人凄厉惨叫,疼得满地打滚,也不知是该捂腿,还是捂眼。
一屋子的人登时吓傻了。
“敢糟/践本小姐,活腻了!”沈琉璃呸了一口,趁机一脚踹开秦妈妈,疾奔出门。
“来人,快给我抓住这小贱蹄子!快,快关门,别让她跑了!”秦妈妈尖叫一声,气得大吼大叫。
源源不断的打手凶神恶煞地围堵过来,前后皆被堵,沈琉璃看了一眼被关上的大门,直接跑进身侧一间临街的屋子。
屋里的一男一女赤着身子,如观音坐莲,正在做着某种香艳的运动。
沈琉璃黑着脸,一把推开窗户,纵身跃了下去。
二楼这点高度本就难不倒她,只是万万没想到落脚的地面恰好结了一层冰,脚底打滑,一个重心不稳,竟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随之,一只青瓷花瓶重重地砸在了脑袋上。
剧痛袭来,头眼发黑。
她伸手一摸,触手皆是刺目的鲜血。
“快,抓住她!她跑不了了!”
天香楼的人穷追不舍。
沈琉璃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几乎看不清前路,依稀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人。
那人顺势扶住她,不可思议道:“沈大小姐?”
浓郁刺鼻的酒味阵阵传来,熏得她越发睁不开眼,眼帘重重合上之前,隐约看到那人手上甩着破旧的钱袋子,看起来鼓鼓的,似乎装了不少银子。
“救我。”
她呢喃一声,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