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沈琉璃全然忘记了挣扎, 只惊怒地瞪大双眸望着傅之曜,半晌都没有反应。
见状, 傅之曜略微松开她, 轻握着她的手放在小腹上,低声道:“阿璃,孩子就在这里, 快三个月了……”
被迫抚上腹部的手指猛地一颤, 她恍然从惊天呆滞中回神,恨声怒骂:“混蛋!”
一只手稍得自由, 想也没想地挥向傅之曜的脸, 但被他偏头躲过。
又是一巴掌紧随其上, 傅之曜反应极快地握住她的右手, 不想左手趁机挣脱束缚, 一耳光快准狠地扇了过来。
啪。
震耳欲聋的巴掌声响彻整座宫殿。
傅之曜被打得懵了一瞬, 咬牙切齿道:“沈琉璃!”
话音未落,榻上的玉枕朝他脑袋砸过来。
沈琉璃的情绪处于极端失控的状况,对于有孕这件事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抵抗尤为剧烈, 傅之曜担心伤着胎儿, 不敢压着她, 只好抱头跃下床躲闪。
手脚脱离他的桎梏, 沈琉璃疯了般操起什么物件直接往他身上砸, 花瓶, 茶壶,凳子,有什么砸什么, 傅之曜左闪右避, 一时近不到她的身。
禁卫军听到动静,正要冲进来,却被傅之曜厉声吼住:“滚!全都给朕滚!”
殿内时不时传出一阵暴喝。
“混账!”
“不要脸!”
“流氓!”
禁卫军听出是皇后的声音,伴随着霹雳吧啦砸物件的声响,显然是帝后起了争端,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却无人敢擅入。
殿内碎了一地杂物,傅之曜一边躲闪,一边注意着沈琉璃的脚下:“小心摔着,你要是摔着朕的儿子,朕要你好看!”
敢威胁她?
沈琉璃气得更狠了,怒火噌噌往上冒,撸起袖子,四处寻着可砸的东西,眼睛一定,发现梨木架上的九龙鞭。
抽鞭,上手,凌厉的鞭风顿如毒蛇一般往傅之曜身上缠去。
她已许久没这般失控过,惊,怒,惶恐,崩溃等诸多复杂情绪萦绕心头,就是没有喜。
她的暴脾气被他所磋磨,可这滔天怒火亦是因他而起,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和惊惶。
难怪一次次在她面前提孩子?
原来,她早就怀上了。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喜当娘的感觉糟糕透了,让她几欲抓狂。
满地的碎片无处可踩脚,傅之曜虽快速躲避,可又要随时留意沈琉璃,难免分神自顾不暇,结结实实地挨了几鞭子。
身上的龙袍裂开,隐约可见其血迹。
傅之曜面色沉戾,本想一把拽住袭来的利鞭,可又怕沈琉璃重心失衡摔了,瞻前顾后,又是几鞭子甩在了手臂腰腹上。
索性,他也不躲了,站着任她抽。
他指着自己的头,低吼:“打,往这里打!有本事打死朕,打死你孩子的亲爹!”
沈琉璃一鞭子缠在他腿上,手上正要使力,眼眸瞥见地上尖锐的瓷器碎片,理智倏地回笼,手一松,径直扔了鞭子。
转身撑在妆奁台。
满室唯有此物没有被打砸,无它,抽匣里的珠钗耳环金银首饰太过漂亮,她舍不得。可她显然未意识到,这些华贵好看的身外之物皆是傅之曜所赠。
她红着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肩膀微微颤抖,头发凌乱地贴在面颊,袖子高高撸起,这副狼狈的模样与疯妇无异。
光滑的镜面折射出傅之曜颀长的身影,他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那副狼狈的模样比她更甚,半侧脸庞红肿不堪,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破碎成布条,血迹斑斑。
沈琉璃垂下眼眸,轻落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而他站在她身后,眸色晦暗,缓慢地说道:“避子汤,穿心一箭,都未能夺走你腹中的胎儿,天意让他投生到你腹中,做你的孩子,你怎可厌弃他?何况,他的生命力之顽强实属罕见,事后避孕都能让你怀上,朕也是始料未及,可他已然存在,总得试着接受!”
“你如果不对我……”沈琉璃愤而抬眸,“我又岂会珠胎暗结?”
“珠胎暗结?”傅之曜冷然一笑,嗤道,“沈大小姐当真是……不学无术,何为珠胎暗结,乃无媒苟合、偷情而孕。承恩侯府行过拜堂礼,陈国封后大典,你同朕生孩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侧眸扫了一眼那张凌乱不堪的龙榻,说:“就在那张床上,每一次的欢好情动,你可曾抗拒过?”
微顿,他冷笑:“没有!你甘之如饴!”
沈琉璃身子颤动,单手撑在妆奁台面,一手指向殿门口的方向:“我不想同你废话,你滚!”她怕呆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说出更恶毒的话。
“阿璃,朕给了你时间,你让朕好生……”失望!
话未说完,傅之曜转身大步踏出内殿。
殿外,众人看到皇帝浑身是伤的模样,一下子吓住了。
张贡颤巍巍地道:“皇……皇上……”
“宣太医!”
丢下一句,直接离开承明宫,转道去了常宁宫。
常宁宫,安顿沈氏夫妻的住所。
……
听着外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沈琉璃揉了揉头,强撑着趴回到床上。
白天本就累了一遭,又被喜当娘的消息惊吓到,气得狠狠宣泄了一通,身子早已精疲力尽。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本以为会辗转难眠,哪知一沾床便睡了过去。
可见累极了,也困极了。
采青领着一众宫人收拾屋子,推开殿门,入目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东西碎了一地,凳子东倒西歪,屏风裂成两半,那方红木案几也划下道道破裂的痕迹。
众人震惊不已。
在外听得动静尤为激烈,可没想到竟激烈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有人曾见皇上发过一次火,也是这般疯狂地在这间屋子打砸物件,当时满室物件损毁的程度与此刻不遑多让。显然,这次惊人破坏力的罪魁祸首便是伏在龙床上的皇后娘娘。
采青吩咐宫人轻手轻脚地收拾杂物,而后绕开地上尖锐物品,快步走到沈琉璃跟前:“娘娘。”
沈琉璃没应。
采青拨开她脸上的头发,顿时苦笑不得。
居然睡了。
帝后闹出的动静那般大,可这不过片刻的功夫,皇后娘娘竟然就睡下了,不得不佩服娘娘的心大。
采青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锦被和枕头,赶紧让两名宫人拿了崭新的被子和枕套换上,又仔细将被子盖在沈琉璃身上,而后又让宫人尽量放轻手脚,将地上的杂物拾掇干净,像屏风案几这些大件的小心抬出去,暂不放新的进来。
其间,何院首过来替沈琉璃号过脉,确认凤体无恙,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树枝上的鸟儿吱呀鸣蹄,好不欢快。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泻在层层的纱幔,洒在沈琉璃脸上,朦朦胧胧的。
许是觉得阳光刺眼,沈琉璃咕哝着翻身,醒了过来。
她拥被呆坐了一会儿,掀开身上的被褥,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腹部,盯着看了半晌,方才试探着伸出手指戳了戳肚皮。
只一下,又将手挪开。
为何没感觉?
有孕之后不都要呕吐吗?可她并没吐过啊!
诚如傅之曜所言,这孩子怀得这般稳固,她要怎么办?
接受?可她不甘心,心里始终窝着团火,烧得她火烧火燎的难受。
“娘娘,沈侯爷和侯夫人正在外殿等候。”采青躬身入内,禀告道。
沈琉璃一愣:“快,伺候我梳妆!”
今日是爹娘启程回萧国的日子,沈琉璃怕他们瞧出异常,特意好生装扮了一番,又抹了颜色比较艳丽提升气色的唇脂,整个人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哪知道傅之曜也在,见她有心情涂脂抹粉,俊脸沉了沉,冒似想到什么,眉宇间又隐有舒展之意。
而沈茂和柳氏的面色却不怎么好,他们昨晚见到傅之曜身上触目惊心的鞭伤以及脸上清晰的巴掌印,直接吓到腿软,而这些伤皆是拜沈琉璃所赐,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这里是陈宫,又不是上京承恩侯府,简直就是作死的节奏。
女儿胆子一向大,可没想到在别人的地盘还不知收敛,竟能对一国之君施暴。若不是没法砸开沈琉璃的脑袋,他们都想掰开瞧一瞧,看看里面倒底装的是何物。
就算恃宠而骄,也无法骄纵到如此地步。
沈琉璃偷瞄了一眼傅之曜红肿的左脸,直接略过他,款步走到沈氏和柳氏面前:“爹,娘,女儿在这里一切安好,代女儿向祖父和大哥问好,你们亦无须挂念!”
沈茂和柳氏对视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安好?照这么个安好法,才真是让他们寝食难安!
沈茂开口,委婉地劝道:“琉璃,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处境亦如曾经大相径庭,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
沈琉璃喉头微涩:“爹,女儿知道!保重!”
说完,便让采青将提前备好的礼物递给沈茂,沈家每个人都有,就连曾经互看不对眼的赵降雪和沈珍珠亦备上了一份厚礼。
沈茂没有推拒,默默地收下。
随即又转向傅之曜,告罪的话昨晚已说得太多,沈茂腆着脸恳求道:“皇上,小女年幼无知,还请皇上多担待!”
“令嫒是挺无知!”傅之曜神情寡淡地颔首,并无多余的话。
沈茂汗颜。
柳氏则拍拍沈琉璃的手背,笑着说:“我去送送你爹。”
随即,柳氏和沈茂便被人引了出去,一路往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沈琉璃呆在原地,半晌总算回味过来。
她怒目瞪向傅之曜,质问道:“什么意思?你只让我爹回萧国,我娘呢?你答应过会让他们一起回萧国。”
傅之曜慢慢地摩挲着指上的玉戒,薄唇轻吐:“阿璃性子急躁,侯夫人担忧女儿安危,自愿留下陪你生产。”
说罢,他抬眸深深地凝了一眼沈琉璃,“朕没有失言!”
沈琉璃几步上前,看到傅之曜脸上深深的五指印,目光略微一顿,扭过头:“我不用人陪,我会说服娘让她回家。”
语落,提裙便要追出去。
“不如都留下!”
沈琉璃脚步一顿,面色滞了滞,回身走到傅之曜身侧,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娘要侍奉祖父,你知道的祖父有严重的腿疾,娘需得照顾祖父,替爹尽孝,不可长久留在陈国。我……我昨晚不该乱发脾气,你别让娘留下,好不好?”
傅之曜不为所动。
沈琉璃忽然捧住他的脸,俯身吻在他的侧脸,吻在那抹红肿上,放软了姿态:“我错了。”
傅之曜一把掐住她的下颚,眉梢肆意一挑,慢声道:“阿璃,你的惯用伎俩便是给一巴掌一颗糖,你昨晚的巴掌有多狠,这点糖如何够?还有……”
“你究竟在怕甚,为何柳氏不能留下,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琉璃仰头看他:“非要说穿吗?你让我娘来陈国,怀得何种目的,真当我不知情?不就是让她做人质,做威胁我的筹码?”
傅之曜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她的眉眼,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
确实存得这个心思。
当他发现沈琉璃恢复记忆,竟妄想逃出皇宫,便换了避子汤,后又借封后大典将柳氏和沈茂一并请到东陵,便是将她的软肋握在手里。
诺大的承恩侯府,只有柳氏和老侯爷才是沈琉璃真正的弱点。
至于将沈茂困于此,不过是方便操控沈家军罢了。如今战事已起,沈茂不能为他所用本该诛杀,可看在沈琉璃的面上,他愿意放虎归山,让他与自己作对,这已是他给与的最大仁慈。
傅之曜自然不可能承认这些算计曲折,只淡淡道:“想多了。”这份感情本就不纯粹,何必在乎多一句谎言。
喜她,悦她,纵她,宠她,却不代表非要坦诚相对,也不代表他拿她没法子。
他已步步退让,可她竟然还同他闹!
沈琉璃恼恨地盯着他,退后三步,抡起拳头对准自己的肚子,冷声威胁道:“若你不放我娘离开东陵,我就打你儿子!”
傅之曜斜眸睨着她,面无表情道:“打,不论力道轻重与否,朕都下令杖责柳氏三十大板!一拳三十,两拳六十……”
“你敢伤朕儿子,朕便伤你娘!打死了柳氏,便请沈老侯爷到东陵坐客!”
说完,再不看沈琉璃一眼,拂袖离去。
沈琉璃僵在原地,挥起的拳头怎么都挥不下去,颓丧地瘫坐在椅上。
柳氏将沈茂送到宫门口,折返回来,就见沈琉璃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手指转着空茶壶甩来甩去。
“你们先下去,我陪皇后娘娘说些体己话。”
宫人们应诺退下。
“琉璃,昨天晚上……”
柳氏本有意就沈琉璃殴打傅之曜的事询问几句,哪知道还没说完,沈琉璃便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她怀里,双手死死地抱着她的腰,哇的一声哭了。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泪如泉涌。
“娘,你为何将女儿生得如此蠢笨,为何不将女儿生得聪慧一些?”
傅之曜就是只千年老狐狸,太精了。
她完全就不是他的对手。
连威胁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被他反威胁。
不!
不是娘的过错,都怪那个杀千刀的可恶作者,给了大反派精明深沉的心智谋略,却吝啬笔墨将她这个炮灰写得又蠢又恶毒。
她的脑子完全糊成了浆糊,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