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三章 干了!
“皇上息怒!”
林如海见隆安帝震怒,他跪伏在地,却仍旧不慌不忙拱手道:“皇上,此等小事,臣已有对策,三日之内,情况就会翻转。其实早在第一日有这等妖言传出时,臣就已经知道,元辅也知,原是要下辣手处置。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背后有奸邪趁机挑唆生事?所以只一味的严防,断防不住。臣就借机暗中查证了番,并且另有布置。”
隆安帝心中急怒燃烧,没有一个皇帝,对于威胁到他上天之子的权威,威胁到他帝位稳固的妖言能平心静气下来,尤其是在他身心如此敏感的时候,隆安帝暴怒道:“都知道了?好好,好!这等罪该万死的大案,你们都知道了,倒将朕瞒在鼓里,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么?”
林如海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道:“皇上,若急切发作,必会让幕后黑手藏的更深。如今幕后黑手已经锁定,查办之后,就剩下消弭妖言。其实也容易办到……”
荆朝云摇头叹息道:“唉,到底想的简单了些。造谣一张嘴,辟谣怕是十年都难消除后患。林大人,草率了。此事事关天子圣名,更事关皇权之重,岂有以此为饵,只为了查几个黑手的?孰轻孰重,尔等不知?还是……”
甚么叫做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就连素来好心性的林如海此刻都勃然恼怒,厉声道:“荆朝云,我敬你为三朝元老,所以才屡屡退让,不想你不知轻重,屡屡行诛心构陷之勾当!妄想将景初朝的党争恶臭再带回朝廷,祸乱朝纲!你以为本官不知你为何如此阴毒?不过是背后牵扯到的晋商是你的钱袋子,是你控制景初旧党,培植新人的根本!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大燕朝政,就是因你这等人才会被败坏至此!
是何人在背后大肆宣扬皇上此次遭难,是获罪于天?就是你们这些景初旧臣,为首的,正是景初朝文华殿大学士何振!若非如此,又岂能造出如此之势来?
只可惜,你们终不过是枉费心机!民意如烘炉,自会去芜存菁,辨别清明!如今百姓们都知道,皇上最是爱民如子,才会在地龙翻身时以万金之体,替京城百万黎庶挡难!若非皇上挡下大半天灾,整个神京都中都会化为废墟!
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罹受如此大难,感天动地!
何振这等饱受君恩,位居军机大学士的宰辅阁臣,却为一己之私,为党争,竟大肆造谣侮蔑天子,妄图动摇皇权,其罪之恶,亘古罕见!
荆朝云,你一个旧党党魁,天子不以你过往不耻之行为罪,屡屡加恩,没想到你这老匹夫,做下这等丧心病狂恶毒之事,还有颜面在御前大放厥词!!
莫非仍不知,世道变了!隆安朝,不是景初朝!隆安天子,也不是先帝!”
说罢,也不给瞠目结舌的荆朝云反驳的机会,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案人证物证,乃至贼子密谈之时间、地点、何人谈话又是如何进行造谣的,御史大夫韩琮那里记得完整详实!荆朝云虽未直接参与其中,可若说他不知内情,却是天大的笑话!绣衣卫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何振曾于三日前夜晚,前往布政坊荆府密议!这是一桩铁案!!”
此刻,林如海就是一个被惹急了的温良君子,发出最严厉的决裂斥责,毫不留情!
一旁尹后看着他,眼中难掩赞叹。
何谓名臣?
不过如此!
往日里总觉得林如海有些过于妇人之仁,过于讲究体面,下手不够果决。
今日方见老实人被逼急了后的绝地反击!
可笑荆朝云,好不容易得了个起复之机,选谁做筏子不好,非选林如海、贾蔷师徒。
以为贾蔷出京了,就好欺负了?
今日才见林如海的手段罢!
最可怕的是,林如海并未从一开始就亮出这些,而是等着荆朝云发难!
林如海既然知道了荆朝云背后的晋商,就故意挑出钱庄之策,引得荆朝云来攻。
环环相套下,荆朝云一步步走入死局!
端的精彩!
果然如林如海所言,世道变了……
荆朝云面色一片灰败,显然尹后能看出的事,他也想得到。
何振前夜去荆府其实并无密谈之事,荆朝云极善明哲保身之道,从来不争、不贪,近乎以完人的形象混迹官场。
如果今日不是他一步步被引入死局中,单凭何振入荆府,绝不能将他如何。
可恨,林如海竟如此苦心积虑的设下此计。
大意了,也小觑了林如海这等后辈的阴险果决。
如今他身边官员大都四散开来,京中势力被打的四分五裂,仓促间,实力连三成都不到。
关键是他没想到,这个节点隆安天子分明是起了平衡朝中局势的心思,才重新起复于他,但凡揣摩点圣心,也该知道留着他,否则置天子于何地?
未想此辈们如此大胆,如此果决的想要伏杀于他!
荆朝云眉头紧皱,看着脸色铁青的隆安帝,缓缓道:“皇上是知道老臣品性的,若是老臣想做些甚么,绝不会等到今日,早在新政之初时就……”
然而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在再度沉声斥断道:“正因如此,才显得你心机阴沉歹毒。荆朝云,这一日,你等了太长时间了罢?如果不是这次地龙翻身,如果不是皇上以万金之躯,代社稷、代百万黎庶受难,你还会等到甚么时候?铁证之前,凭你如何狡辩,又能如何?”
“皇上、娘娘,元辅韩彬韩大人、御史大夫韩琮韩大人、文华殿大学士张谷张大人、东阁大学士李晗李大人殿外求见。”
内侍进来,恭敬禀报道。
听闻此言,隆安帝、尹后的面色都肃然起来。
显然,今日就是韩彬、林如海、韩琮、李晗、张谷等对荆朝云,以及景初旧党的绝杀!
荆朝云也明白这一点,叹息一声后,拜伏在地,同隆安帝道:“皇上,臣知形势所迫,臣如今说甚么都无用了。但妖言祸国之事,绝非臣所谋,臣更未想到,会是何振所为……”
“好胆!你还敢在这巧言令色挑拨离间!”
林如海厉声喝道:“荆朝云,你睁大眼睛看看本官!”
荆朝云转过去,看向林如海,林如海虚点了点自身的身子骨,逼视着这位三朝元臣,大声道:“你道本官还有几日可活?若非满腔忠心为皇上,为社稷,为新政,本官在府上多苟延残喘几日,难道不更好些?本官之心,日月可明,天地可鉴!你这等官鬼实在太可怕了,也太可恨!挑拨人心顽弄手段之恶,当真罄竹难书!”
甚么叫形势所逼?
这分明又在往隆安帝心头扎刺!
说林如海等今日所为,是在逼宫。
当然,其实也的确是在逼宫。
但林如海此刻硬生生的将这种说法又钉死回去,他都病成这般模样,逼宫所为何事?
难道是为了林家满门富贵?林家除了他,一个小妾,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还有甚么满门?
所以,无人可罪他逼宫。
眼看着韩彬、韩琮、李晗、张谷步步入内,荆朝云再无话可说。
今岁也逾七十,万般雄心壮志,还残存几何?
“罪臣别无所求,愿尽辞官爵,告老还乡。望皇上看在臣历三朝相二帝,略有苦劳的份上,成全罪臣。”
“不可,妖言祸国,当诛!”
“除恶务尽!”
“留不得!”
又是林如海挑头,必要绝了荆朝云的生路。
荆朝云见隆安帝一言不发,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皇上,今日彼辈能逼宫杀老臣,来日就能逼宫皇上。便是皇上在时他们不敢,等后继之君登基,也不过一傀儡尔!”
韩彬冷冷道:“如海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官场妖邪!到了这个地步,仍不忘离间君臣关系,想种祸社稷。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便在昨日,我等刚刚定好军机内阁的规矩,准备今日承奏天子。大学士四年一任,每人不得连任超过两任。又年岁逾七十者,身体病弱者,皆不可连任,以免耽搁国事。所以,老夫连任不得,如海连任不得。如今四年已去一半,我等顶多在位二年。
荆朝云,如何,你可死之瞑目否?”
荆朝云震惊的看着韩彬道:“你们就不怕人亡政息?”
林如海淡淡道:“若靠我等老死于官位上,才能勉力维持住新政,那又有何意义?荆朝云,你这类人,永远不懂我辈开辟新政之心。本官尝闻你素来以张子四言自勉,如今看来,横渠先生的四言,你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琮亦道:“若无煌煌磊落之胸襟,又如何能当国之大政?荆朝云,就凭这一点,你该杀!”
“带下去罢。”
隆安帝不想再听这些了,微微摆了摆手,让人将荆朝云带走。
荆朝云也不再哭求甚么,起身与隆安帝躬身一揖后,由内侍押出龙舟。
等荆朝云走后,韩彬一只手指向龙舟外,道:“皇上,你且听!”
隆安帝闻言,淡漠的脸上一双清冷的眼睛看了过来,顺着韩彬的手眺望向龙舟外,甚么也没看到。
尹后却忽然神情一变,凤眸明亮道:“皇上,你听外面的动静……”
隆安帝这才侧耳倾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山呼声传进耳中,并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浩荡。
隆安帝的神情渐渐解冻,被逼宫的震怒化解了稍许,他看向韩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彬看向林如海,道:“你操持的,你来说。”
林如海咳嗽了两声后,淡淡道:“皇上,士林里虽然被何振之流操持着,但他们却操控不了民意。如今京城百万民众都知道,是皇上以龙体挡下昊天上帝降下的灾劫,使得神京都城百万黎庶未在地龙翻身下化为齑粉。
此非臣一人之言,神京城内外七十二座寺庙和一百零八道观的主持,都自神佛处得知此事。
另外,受灾百姓身上穿着的新衣,都是出自天家内库,是皇上在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过问的事。还有散发下去的粮米,以及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等帮助受灾百姓起新屋,皆是出自圣意。
如此圣君,如此仁君,百姓们岂能不爱?
皇上,此刻无数百姓在寺庙、道观中为皇上祈福,皇城外此刻聚集十万百姓,向上天祷告,我大燕圣君,合该早日康复龙体!
自国朝鼎定以来,从高祖皇帝至皇上,四代帝王中,今以皇上声望最隆!
此事还会随邸报传遍天下。
皇上,咳,这世上,绝无人再能动摇皇上皇权分毫!
咳,咳咳咳……
荆朝云、何振等跳梁小丑,枉费心机!
臣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叩倒在地。
韩彬等人亦纷纷拜倒,尹后随之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遥遥传来的十万百姓之山呼声,看着地上皇后、宰辅们的跪拜,隆安帝心中的坚冰,终有了融化之兆。
他最担忧的,不就是皇权不稳么?果真有如此崇高之威望,谁又能威胁皇权?
他眸光隐隐波动,叫起道:“都起来罢,朕知诸卿心意,领受了。”
察觉出隆安帝发生的微妙变化,尹后凤眸微微眯了眯后,含笑起身。
韩彬等也纷纷起身,面上都轻松了些。
直到,一众人发现,林如海清瘦的身体,仍跪伏在那,一动不动。
见此,隆安帝心头猛地一沉,侧过脸看向林如海,张了张口,第二次才发出声音来:“林爱卿,平身罢。”
韩彬等也变了面色,韩彬看着林如海,抿了抿嘴,道:“如海,皇上叫起了……如海!”
韩琮一步上前,躬身去扶,可哪里还扶得起,只一碰,林如海清瘦的身躯就倒向一旁,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面上,双目紧闭。
韩琮颤着手,至林如海鼻下探了探,发现已没了鼻息,登时落下泪来,哽咽喊了声:“林相啊!”
“爱卿!”
“如海!”
“林相!”
“太医!!!”
……
ps:本书无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