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直到若干年后,坛城的修真家族对苏家举办的这次宴会津津乐道,议论纷纷。
谁能想到一位金丹真人,竟然昏迷着从天而降呢?
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事!
非但如此,听到一声巨响,宴会厅的人赶出去,所见到的灵硕真人还满身是伤。
“听说,那真人脑袋上都被打肿了,就和一个猪头一样!”
将一位高高在上的金丹后期的真人与那畜|生相比,自然是太过于不敬了。
可若是不这样比,又形容不出对方脸上、身上的肿胀和伤痕。
“就好像有人专门将他打成这样似的!”
这些伤痕,实在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在苏家供奉的金丹期修士的救助下,灵硕真人只花了片刻时间,就醒了过来。
只是醒了过来,在周围人的提醒下照了照镜子,整个人都疯了。
这模样,实在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那日,随着灵硕真人的清醒,林家所有人都无暇再管什么定亲不定亲,与苏家人打了招呼,便一行人匆匆离去。
他们离去之后,苏府的寿宴没能持续多久就各自散去。
但寿宴散去,不代表着八卦结束,所有人离开时,口中都谈论的是灵硕真人的惨状。
舆论真正发酵是在第二天。
在场这样多宾客,不可能人人都为灵硕真人保守秘密。
于是,在宴会散了之后,“灵硕真人被打了”、“灵硕真人肿成了猪”、“灵硕真人脸上青紫”如一阵风席卷了坛城。
就连云隐宗,也大多听说了这个消息。
无图无真相,按说“灵硕真人”被打这事,若是传闻也就罢了,偏偏有好事者当场用记录画面的法术记下了灵硕真人的惨状。
这一下,灵硕真人的肿脸照也“出圈”了。
无论有人偶然看到,还是打着凑热闹的心思去打探,他们很容易从影像水晶中看到了灵硕真人鼻青脸肿的模样。
一时间,整个坛城,包括云隐宗都将其当做谈资。
“这灵硕老儿,到底是得罪了谁?”
终于,在灵硕真人的丑照无孔不入,遍及云隐宗下辖的所有城市,并且有进一步朝着其他城市蔓延的趋势时,云隐宗的执法堂终于介入了。
“是魔修,一定是魔修!”在被执法堂传召时,灵硕真人已经激动地快要跳起来。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有苦难言。
自那天起,每当他露面,都会有人用一种微妙的、好奇的目光看他。
就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可他明明是受害者!
“真人不必忧虑,我们一定会找到偷袭您的人……只是,您最近真的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灵硕真人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是我被偷袭了,为什么问我得没得罪人?”
执法堂的弟子连连告罪。
有了执法堂的介入,灵硕真人的丑照传播力度总算有所降低,关于“灵硕真人被打”这件事的讨论度也有所下降。
只是,要真想找凶手,那也不容易。
据灵硕真人提供的信息来看,偷袭他的人至少是元婴期以上的魔修。
可是元婴期的魔修,就算在人才济济的魔域里,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他们云隐宗,还没有达到在没有证据的条件下,去质问元婴期大能的地位。
“不如,您亲自去找太上长老?”
听到执法堂堂主的建议,灵硕真人哆嗦了一下。
神隐峰的宋峰主虽然人不错,乐善好施,但最大的爱好是八卦,要是被他逮住了,非要扒下一层皮来。
“还、还是算了。”
这一回,执法堂的弟子不愿意了,义愤填膺道:“这怎么行呢?我们堂堂云隐宗,怎么能让魔修横行无忌,还伤害了我们金丹期的真人?”
听到这里,灵硕真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伤害”?
好个“伤害”!
正是因为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调查才无法进一步展开。
对方将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就是想要让他丢面子!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可,于是灵硕真人遭伏击事件一直拖了几天还没有结果。
到了最后,云隐宗为了面子,也是为了给下面人一个交代,终于以宗门的名义,给魔域发函,要求协调调查此事。
翌日,魔域传来回函,非但拒绝了云隐宗的要求,还在函中一番阴阳怪气。
翻译成|人话,便是劝云隐宗自重,不要将什么锅都往魔修身上甩。
“若是贵宗想要挑起争端,直说便是。”
被反扣了一个“挑起正魔两道争端”的大帽子,云隐宗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魔域实在是攻不下,于是云隐宗只好拿下面出气,在云隐宗管辖的几个城市中开展活动,大力肃清歪风邪气。
一时间,就连门口摆摊的小贩也销声匿迹。
借着这股肃清的风气,苏淮安彻底地搬出了苏府。
虽说在那场宴会中有灵硕真人拉走了注意力,使得事后极少有人谈论他拒婚之事,但他既然已经将自己从苏家摘出去,就不必再拖延多添口舌。
在临行前,他去同苏大老爷道别。
“我并非苏家血脉,这些年来受苏家护佑,今日虽然搬出苏家,若以后有需要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差使。”
苏大老爷这人,要说他完全对妻子带来的继子没有半点膈应,那是假的。
但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对方又有一个庆阅楼东家的未婚夫,加上对方来主动辞别,苏老大爷还是亲自见了。
“往后自立门户,也要好好向上。”苏大老爷说,“有事没事多来家里走动。”
苏大老爷说出这话,意思便是打算与苏淮安当做亲戚来相处了。
苏淮安行礼应是。
走完苏大老爷这这站,苏淮安又去拜见了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虽然对于苏淮安在她寿辰上拒婚颇为不满,但这不满也更多是对苏夫人,还怪不到苏淮安头上。
因此,听到苏淮安来拜访,她没迟疑多久,就命人将人叫了进来。
“可怜见的,那日吓着了吧?”苏老夫人说的,正是灵硕真人的事。
苏淮安笑道:“是吓到了,不过倒也好,息了母亲的怒火。”
老夫人乐不可支。
乐完了,苏老夫人仔细打量眼前的光芒灼灼的年轻人,忍不住回想往日对方的模样。
如此一想,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对方原本是什么样。
“好孩子,别怪你母亲,她也是为了你好。”苏老夫人劝道,“去吧,搬出去之前,好好和你母亲说道说道。”
拜别老夫人,苏淮安就剩下了苏夫人这最后一站。
能将苏夫人留在最后,那自然是因为苏夫人不好对付。
果然,苏淮安刚去了正院,就被老嬷嬷拦在了门口。
“夫人身体一直不舒服,实在见不了您,您自便吧。”
说这话时,老嬷嬷的眼神刮在苏淮安身上,如同一把把刀子。
苏淮安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出,他也不纠结,朝老嬷嬷拱拱手: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宜打扰母亲养病,只是有几句话想要对母亲说,不知在门口说方便不方便。”
“你……”
老嬷嬷抬起头,望了望在正院附近洒扫的下人,抬眼瞪了苏淮安一眼:“你进来吧。”
进了院子,老嬷嬷自然无法挡着苏淮安进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苏夫人这才走出来。
“真是贵客,想不到您还有时间,拨冗来我这寒舍做客。”
这些日子,苏淮安未在苏府住,因此在外的小宅子也暴露了。
旁人见了,都觉得苏淮安小小年纪靠着自己买了宅子有本事,唯独苏夫人心中恼恨,觉得苏淮安早生了反心。
“母亲何必这样说话,当心伤了身体。我此番前来是和您辞别,今日就要彻底搬出去了。”
自从那日按头订婚约之后,苏淮安对待苏夫人的态度也只剩下面子情。
不口出恶言,那是看在原主的面子上,但要有多好的态度,那实在是没有。
但苏淮安越是这样云淡风轻,苏夫人心中就越发恼怒:“好啊,我看你是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要了。”
苏淮安诧异道:“母亲何出此言?就算我如您所愿,嫁到林家,也是要离开苏家的。”
“左右都是离开,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还是在怪我自作主张。”苏夫人说。
“不敢。”
自从穿越过来,苏淮安对于苏夫人的态度一直是反抗的。起初的反抗是沉默的,到了现在,终于变成了直言不讳。
“你是怪我偏心你弟弟?可是,嫁给林家没有什么不好,以你的资质……”
苏淮安接话:“是,以我的资质,去不了云隐宗。”
“可那又如何?”
苏夫人被苏淮安油盐不进的模样惹怒了:“那又如何?你还敢问!是不是你那未婚夫给你的底气?”
“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苏淮安!你那未婚夫再有钱,也只是个商人,但林恩不同,他是修道天才,他有灵根,有资源,再不济,也能突破个金丹期!”
“然后像他父亲灵硕真人一样,被人揍成猪头?”
苏夫人:“……”
“苏淮安!你就是要和我作对是不是!”苏夫人再也忍不住,暴怒地呵斥道。
“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苏淮安脸上没有任何担心害怕的情绪,说完之后,还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
“……”
见他这样,苏夫人心中终于浮现出一种久违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来源于她失去了对苏淮安的控制。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苏夫人喃喃道,“难道你说保护我和弟弟,都忘了吗?”
苏淮安心中一痛,脑海中下意识浮出一副画面。
那是苏夫人与原主刚刚进入苏府的事,那时苏夫人刚刚怀上苏明哲,但却因为得罪了长辈的缘故,被罚着冬天跪祠堂。
那祠堂里又阴又冷,门外的风呼啸,苏夫人将苏淮安护在胸口,自己蜷缩着身子,将披风裹得紧紧的。
那时的苏淮安还是个小孩子,他靠着母亲的胸膛,汲取着微弱的热量,心疼之余,心中荡起了无与伦比的责任感。
“母亲,我一定会保护您和弟弟的。”他说。
这句话,一直陪伴着原主,直到他在天裕山跌落,也不曾更改。
苏淮安放下茶盏,深呼吸了一口气:“夫人,那个苏淮安,已经死了。”
“他死在去采摘淬灵果的路上。”
苏夫人愕然地抬起头:“原来你还是怨我偏心你弟弟。”
“……”
苏淮安终于知道,他与苏夫人是无法沟通的。
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会以自己的视角和想法来解释。
罢了。
话说到这里,苏淮安觉得觉得自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起身告辞。
“你不许走!”苏夫人终究是慌了。
她从内心里知道,如果这一次放苏淮安离开,从今往后,她就会永远失去这个儿子。
“你是我的儿子,你不能抛下我离开!你听到了吗,你是我儿子!”
大嬷嬷守在门口,隔绝外人的窥探。却不想院内传出了夫人歇斯底里的叫声。
她转过头去,发现苏淮安走在前面,而夫人狼狈地在后面紧跟不舍。
“淮安!”苏夫人叫到。
苏淮安脚步停下,转过头:“母亲,回去吧。”
苏夫人此时已经口不择言:“你不能离开我,你的父亲为了你已经去世了,你现在不能走……”
“夫人!”大嬷嬷惊骇。
“你的父亲……他为了找到弥补你资质缺陷的药材,死在了外面,你怎么就这么就这么狠心?”
“你不要我这个母亲了吗?”
苏淮安沉默地顿了顿,然后快步离开这个院子。
走出苏家,回望这个困住原主,给原主带来禁锢,又庇护原主的安全的地方,苏淮安深深地吸一口气。
离开这里……似乎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般痛快。
所有的情绪一时升腾了起来,最终糅杂成一种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
他干呕了两声,平静心绪,慢吞吞地离开苏家,往自己城东的宅子里走。
如果一个住宅可以称之为“家”的话,城东的宅子,就是在这个世界里,他唯一的家了。
情绪激荡之余,苏淮安的脸色苍白,在路过隔壁时,还停下来歇一歇。
就在他歇息够了,蓄够了力,准备继续回家时,隔壁大宅子的门突兀地打开了。
“喂。”
那个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冷脸的东家美人站在门口,冷淡地问:“你不是怀了我的孩子吗?”
“为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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