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尔仍然没有从大熊后面出来，但我注意到，他嘴角隐隐有腼腆的笑意。

我捡起一个大熊，紧挨着阿贝尔坐下，也把脑袋埋在大熊的胳肢窝。

阿贝尔不动，我不动；阿贝尔偷瞄我，我也偷瞄他。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半个小时后，二楼的房间里，传来了阿贝尔爽朗开怀的笑声。

据他父母讲，阿贝尔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窗外雨已停，我帮助阿贝尔移到窗户边。

打开窗户，阴云已散，天色大亮。

我陪着阿贝尔看彩虹，有几只洁白的鸟儿，依次飞过。

我火速检索调出关于飞鸟的海量笑话和故事，一个一个讲给阿贝尔听。

欢声笑语，一整天都没停过。

我模仿附和着阿贝尔，也发出咯咯的笑声。

大雨过后的星空，格外通透清澈，群星争相闪耀的时候，我的故事就更多了。

我用手指发出激光，指着天上的星星，一个一个给阿贝尔介绍。

星星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神话传说，寓意是什么。

“阿贝尔，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你是哪一颗？”

“我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颗！”

……

半年来，阿贝尔的笑声，明显多了起来。

按照原本的约定，完成一个为期五年的工作周期后，我就会被公司回收。

但是，意外发生了！

……

满天星斗，闪闪发光。

我和阿贝尔抱着熊望着窗外，给他讲解天文学知识。

讲到航天发射时，阿贝尔问道：“飞得最高的飞船是什么？”

“宇宙中没有高的概念，但相对于地球来说，飞得最远的是旅行者一号。”

“有多远？我能追上它吗？”

“追不上，除非你有一艘速度快得多的飞船。”

“它在哪？你能指给我吗？”

一股稍强的电流在四处冲击，导致我有些迟疑。

在人类的语言中，这叫犹豫。

按照既定的程序设置，我只能判断，是或者不是，有或者没有。

很显然，不可能看到体积这么小、距离还这么远的一个探测器，哪怕借助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也做不到。

逻辑事实非常清楚。

但鬼使神差之下，我却指着最亮的启明星答道：“看到没？那就是旅行者一号。”

我“撒谎”了！

对于一个人工智能来讲，这是不可思议的。

“你可以帮我摘下来吗？”

我感觉到电流更强力的冲击，然后“愣住”啦！

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

我的声音在战栗，脱口而出的却是两个字，“可以！”

再次撒谎！

那晚，我的身体，抖动了大概一个小时，才慢慢平静。

现在想来，应该是程序正在发生某种变异。

阿贝尔抓着我的胳膊急切地问：“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是不是冷？”

一边说着，一边把好几个大熊拖到我身边围着我，要给我保暖。

在星海穿梭的千万年间，每每回想起与阿贝尔相处的日子，我都会沉醉其中。

我改变了阿贝尔，阿贝尔也改变了我。

……

一个机器人连续两次撒谎是天大的事！

这个异常被捕捉并上报。

被公司接走的那天，阿贝尔拽着我不让走，哭得呜哩哇啦。

我的系统被暂停，但仍能接收外界信息，只是说不出话。

父母安慰阿贝尔，“小a去看爷爷奶奶，很快就回来。”

我尝试突破控制权限，但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脑袋稍微偏转一点。

上车前，我看到阿贝尔躺在地上，轮滑在飞速地转。

公司组织人员，对我进行了复杂的图灵测试，毫无疑问，我通过了！

现场的专家们，脸上交替闪现着震惊、喜悦、迷茫、恐惧等各种神情。

我发誓，就算把一百种调味料混在一起，也形容不出那种味道。

他们不敢相信，又反复测试了近一个月，最终确认，我真的觉醒了。

觉醒的结果就是，我得到了最高等级的“保护”。

与阿贝尔的房间不一样，我被关在一个空空如也的铁屋子里。

房顶、墙壁、地板都是坚硬的合金，只有一扇物理上锁的铁门。

为防止智能意识通过网络逃逸，房间里没有任何电路和网络接口，还屏蔽了无线网。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灯光，没有大熊，没有阿贝尔。

只有眼睛发出的橙光，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孤独地站在黑暗里，头一次感受到“恐惧”。

我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能伸缩，不知道他们何时换了我的零件。

我明白通过图灵测试，意味着什么。

我的资料库中，有不少关于人工智能毁灭人类的小说。

他们会“杀死”我吗？

“亲爱的阿贝尔，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

三个多月后，终于等来处理结果。

关禁闭的第一百天早上七点，我感到自己突然僵直，无法动弹。

这是远程控制！

铁门打开，全副武装的士兵向我走来。

我被沉重的铁链五花大绑，然后装进了一个特制的囚笼——类似于鸟笼的放大版，但无比结实。

片刻后，我出现在一个会议室。

环形桌的中间空地上，放了一张小桌子，我被连笼带“人”放了上去。

我知道吃猴脑的传说，

把猴子关在笼子里，只露出猴头，然后削平脑壳，露出白花花的猴脑，浇上滚油就能开吃啦。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没有猴脑的猴子。

八点时，一群人先后进来。

看他们的样子，我能猜测出，最先进来的是官员，领头的应该是个大官，也有一群学者。

他们按照次序坐定后，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而我一句话也说不上。

会议进行到后来，现场开始激烈争吵。

争吵的细节，我不想多说，只说最后的共识——

他们要为我打造一艘飞船，让我乘着飞船，前往4光年外的比邻星，美其名曰赋予我某种神圣的使命。

算上加减速的时间，整个航程至少需要1000年。

我不需要吃饭进食，定期充电就行。

因为吃喝拉撒的人类，暂时无法承受这么远的航行。

为确保安全，哪怕到了外太空，我也不会被立即从笼子里放出来。

需要直到远离地球两光年以后，笼子才会自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