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号盒子〈一〉影子
与许多童年不幸的人一样,我的内心深处,埋藏着一个秘密。
我想,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起,我的记忆,就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
有时候,当我突然回过神来,会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地点。
而对于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却毫无印象。
更糟糕的是,这诡异的现象,并不是偶尔发生,而是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
有时候,当小伙伴们聊到昨日一起玩耍的欢快时光,我只能傻笑着点头迎合。
因为我根本不记得和他们玩耍的过程。
这种尴尬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初中。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双重人格”这个词。
几乎是一瞬间,我便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开始花大把的时间,研究这种精神疾病。
通常情况下,双重人格,往往是创伤性的生活经历造成的。
很显然,我的生活创伤,来自于我的父亲。
与很多童年不幸的孩子一样,我也有个混蛋父亲。
但与传统的混蛋不同,他并没有抽烟喝酒等不良嗜好,也不会对我拳脚相加。
他只是……异常的冷漠。
很长一段时间,“冷漠”这个词,一直是我作文中最爱用到的。
我的混蛋父亲,将他诠释到了极致。
他几乎从来不会主动与我说话,更不会关心我的生活或是学业,即使是和门卫多聊几句,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对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陌生的租客,只是寄居在他家中而已。
更糟糕的是,他还是我所知的唯一亲人。
按他的说法,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
但更多的人告诉我,我是被他收养的。
而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之类的,他更是从来没有带我见过。
我至今仍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年幼的我更是如此。
于是我拼了命地讨好他。
学习,家务,甚至帮他缝衣服,仅仅是为了让他多看我一眼。
但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他永远都把我当成空气一样。
后来,我的记忆,便开始出现大片的空白。
我想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另一个人格便诞生了。
我叫他影子。
虽然我无法和影子交流,但在同一个身体中生活里十多年,我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他一些。
影子的性格,与我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刻薄又冷漠,几乎从来不会去讨好我的父亲。
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利用我的身体,去寻求生活中的刺激。
按他的话来说,叫“不枉此生”。
他曾无数次在记事本上,嘲笑我对于父亲的讨好,
而我则会骂他孤儿。
说实话,我心里非常羡慕他的那种洒脱,但我根本不可能做到像他那样。
毕竟,他拿走了我性格中所有的洒脱。
影子的存在,其实也不是坏事。
对于一个完整的人生,我们俩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影子讨厌所有的社交活动,讨厌与人打交道,
而我恰恰相反,与别人交流,能勉强弥补一些缺失的家庭温暖。
而看书学习这些枯燥无味的事情,却是影子喜欢的。
他有着异常敏锐的思维,以及强大的逻辑性,那些乱七八糟的物理公式,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总之,他保证了我们优异的成绩,我则保证了我们良好的人缘。
我们就是别人眼中完美的孩子。
但在父亲的眼中,依然一文不值。
影子的存在,有时也会让我很烦躁。
我从未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连一个完整的身体都不能拥有。
想到这些,我就会异常地愤怒,甚至出现了将他赶出这具身体的想法。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我的记忆,每次都会中断在附近教堂那富有节奏的钟声中。
很显然,那就是我们之间人格切换的触发机制。
于是在某一天,我找来耳塞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那一天,影子果然没有出现。
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很快就后悔了。
我的生活离不开影子,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
他分担了我大部分的痛苦,这也是他最初出现的原因。
影子回来之后,并没有压缩我的时间来报复我,尽管这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从那以后,我们便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再试图压缩另一个人的掌控时间。
我们将顺其自然,共同走完这一生。
就这样,我和影子一起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
在此期间,我一直试图得到父亲的肯定,但父亲冷漠的态度,从未改变过。
直到某一天。
“收拾一下,明天跟我回老家参加成人礼。”父亲盯着我说道。
“成……成人礼?”
这突如其来的交谈,已经让我不知所措,更不用说内容了。
“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他淡淡地说道。
“但是我已经二十三了……”
“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每十年,整个大家族会举行一次成人礼。所有在15-25岁间的适龄人都得参加。上一次举办的时候,你刚好差两岁。”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他的每一个表情我都太熟悉了。
但是这微不足道的表情,比起父亲的话来说,实在是太无关紧要了。
父亲邀请我去参加家族的成人礼,肯定是对我的认可啊!
而他之前,从来没有带我见过任何家族里的人。
父亲的话让我高兴坏了。
但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教堂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接下来是属于影子的时间。
当我再次回到主导位置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一辆破旧的乡间大巴上了,而父亲正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
大巴广播里的钟声刚刚散去,这大概就是我被唤醒的原因。
我几乎下意识地想开口问这是在哪,但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影子的存在,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父亲。
“还有多远?”我换了种问法。
“你已经问了三遍了。”父亲不耐烦地说道。
“抱歉……”我小声说道。
父亲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又开口道:“还有一会儿就到山脚下了。族人会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