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号盒子〈一〉的确够瘦的
尽管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
但是当罗洋真的亲眼见到,躺在急救台上的伤者时,还是被那个人的削瘦程度震惊到了。
他咕哝了一句:“的确是够瘦的……”
……
罗洋刚刚结束一台粉碎性骨折手术后,就被护士巧姐拉了过来。
一听说,又是要抢救一名交通事故的伤员,他厌烦地皱紧了眉头。
身为一名急救中心的医生,三十五岁的罗洋,见惯了各种血腥恶心的“大场面”。
但是,从今天晚上7点**开始,他已经连续奋战了五个多小时,参与抢救的三名患者,全都是严重交通事故的伤员。
他身心俱疲,已经快累得像一滩泥了。
他盼望着下一个抢救对象,是酒精中毒患者,或者是心肌梗塞患者,能让他缓缓。
哪怕是服毒自杀未遂的呢。
虽然他知道,不应该这么想,这样有失职业道德。
他拖着两条几乎拉不开胯的腿,朝第三抢救室走去。
一边走,一边在护士巧姐的协助下,换上了一件已经洗得皱巴巴的、但非常干净的手术服。
抢救室门口,站着一名高大精壮的交通执法者。
他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自称小赵。
罗洋冲他点点头,疲惫让他的微笑,比哭还难看。
他正准备推门而入时,被小赵客气地拦下了。
“大夫,我先给您介绍介绍情况。”
小赵说,“伤员没有外伤也没有内出血,似乎问题不大。”
一听这话,罗洋的血,就往头上涌。
这要是在平时,他一定不顾这名陌生执法者的面子,反驳他:“问题不大?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但今天,或许是太累了。
也或许是小赵的那张年轻而又诚恳的脸,发挥了作用。
罗洋竟然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耐心地听小赵执法者,叙述交通事故的经过。
他一边听着,还一边大口喝光了一盒半升装的全脂牛奶,用以补充体力,然后又快速喝掉了两罐振奋精神的红牛饮料。
事故就发生在距离急救中心,十五分钟车程的一个十字路口。
一位姓彭的司机,当时正坐在自己的出租车里等红灯,红灯变成绿灯后,他踩下了油门。
可是当彭师傅的车,刚从停车线驶出半个车头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车的前面跑了过去。
却在马上就要跑到对面马路的人行道时,突然停住了。
并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一头栽到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交警小赵夹叙夹议,说到这里时评论道:“其实严格地说,这件事不能算交通事故,我看了几遍路口的监控录像,和那位彭先生的行车记录仪,这个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紧闭着的第三抢救室的门。
“他无视信号灯,而且是从距离车头,至少半米远的地方跑过去的,这场事故,司机没有责任。”
即便如此,心脏一向不好的彭师傅,仍然被吓得够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定住心神,下车去查看那个人的情况。
幸好,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路上的车辆少得可怜,半天才开过去一辆。
再加上十字路口灯火通明,路过的车,在驶过的时候,都远远地避开了。
那个人保持着脸朝下的姿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彭师傅推了他的肩膀,几次都没有反应。
他不敢再动了,赶紧拔打手机报了警。
不到五分钟,交警小赵,就骑着摩托车到达了现场。
很快,急救车也到了。
但是在众人的一番折腾之下,那个倒地的人却没有苏醒。
他没有出血性外伤,呼吸、血压和心率,虽然虚弱无力,但也还在正常的范围内。
所以,急救车上的随行医生,只好先给他输上氧气,然后就将他送到了罗洋工作的这家,离得最近的急救中心来了。
小赵没有从那名伤员身上找到身份证件。
他说了好几次,那个人特别特别瘦,还极度虚弱,所以很怀疑他是一个瘾君子。
因为急救中心近在咫尺,所以小赵在请示指挥中心后,就驾驶着他的摩托车,跟在急救车后面,一起过来了。
至于司机彭师傅。
既然事故责任已经非常明确,小赵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后,就让他走了,并且还对他表示了感谢。
罗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这跟他平日常见的那些交通事故很不一样。
既不是酒后驾驶,也无关超速、超载这些常见的交通违章,更没有肇事逃逸。
甚至还能勉强算得上好人好事。
最后,罗洋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急救车随行医生留下的抢救记录,内容简明扼要,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内容。
放下记录,他站起来,推开抢救室的门。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跟小赵说:“那您等一会儿,只要伤者苏醒过来,或者找到能证明他瘾君子的证据,我就马上出来告诉您。”
小赵看看表,说没有问题,他可以等二十分钟。
噢,最多半个小时。
然后,他就在刚才罗洋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使劲揉着自己的脸。
其实他也很累,已经开着摩托车,在马路上执勤了一晚上,处理好几起大小交通事故了。
在这个座城市里,好像每个人都活得特别累。
……
在第三抢救室里,罗洋俯视着仰面朝天的伤者。
除了医学院里那些脱水多年的标本外,这个人,的确长着他所见过的最瘦的一张脸。
极度瘦削的身体,将他的脑袋衬托得出奇的大。
但是他的脸,并非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微微张开的嘴唇,甚至是红润的,居然像正在微笑着。
他双眼微闭,神态几乎可以用“安详”来形容。
他穿着一身既像是睡衣,又像是运动服的连体服装,颜色是非常浅的蓝色。
没有血迹渗出的痕迹,但是呼吸很弱,胸部只是微微起伏着。
罗洋掏出小手电,照了照他的瞳孔——和一个熟睡人的瞳孔没有两样。
他又轻轻地扳起伤者的肩膀,想看看他的后背。
触手之际,罗洋感觉到,他的肩膀削瘦得只剩下骨头,身体也轻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