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醒了，但是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更不用说做其他的动作。

随着意识开始恢复，他的眼前就从黑暗开始慢慢变亮。

但因为有眼睑的阻隔，所以光线呈现为桔红色。

光亮提高到最舒适的程度后，就停止了，这应该是某种自动响应机制。

每一个刚刚苏醒的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大概都是“我在哪里？”或者“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却没有。

他的大脑里，仿佛一片空白，却又无比充实。

这种状态非常奇妙，却又无法解释，他像还在母体中的婴儿一样无知无邪，却又像洞知了全宇宙的奥秘一样无惧无畏。

他享受着，包裹着身体的那种难以言表的舒适感觉，并不去思考这种满足感从何而来。

他无力挣扎，或者说，根本没想挣扎。

也许是因为他的思维能力也刚刚恢复吧。

也许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其实通晓着所有答案，他只需要耐心地等待它们自动浮现。

有音乐从小到大地响起，他感觉那些旋律似曾相识。

又过了片刻，在音乐的背景之上，紧跟着“叮咚”一声提示音。

传来一个亲切温柔的女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回音效果。

女声说的是中文。

那是他最熟悉的语言，所以肯定是他的母语。

……

“尊敬的先生，欢迎您醒来，这里是中国科学院生命科学研究院。我是您的个人医疗系统，由您的医疗团队开发和维护。”

“您可以叫我小e，e是医的谐音，希望您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也可以等您恢复语言能力后。再给我起一个新名字。”

他倾听着。

觉得这个小e的声音非常动好，并没有人工合成音里，明显的生硬和机械感。

“这是您的第八十七次复苏尝试，以前的八十六次。都在不同程度上失败了。虽然我们会一直尝试下去直到成功，但仍然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我们对此越来越有信心，因为一切都在明显变好，也希望您和我们一起努力。”

“好的！”他在心里回答。

很奇怪，他并不觉得小e的话，有什么突兀，或者难以理解。

“在身体方面，您的复苏疗程的最终阶段已经开始。您将不规则地被唤醒，每次清醒时间持续一个小时。您将进行被动式肌肉恢复理疗，直到您的身体条件，可以进行主动式训练。”

“这种唤醒最多一天一次，也可能因为治疗上的原因，几天才唤醒一次，甚至几周一次。但是因为其他时间，您都被强制深度睡眠，不会做梦，所以并不会有时间长短的区别。”

“在您的复苏过程里，最难的是记忆的恢复。事实上，前八十六次失败的复苏尝试里，有七十次，都是因为无法完美重建您的记忆。”

“因为与肌肉、骨骼或者内脏的复原相比，人的思维能力，几乎是无法测试和控制的，或者可以说无迹可寻。”

“这个系统很啰嗦。”他在心里评价。

“尊敬的先生，现在您的心里一定非常疑惑，但请原谅，我不能向您直接提供本来需要回忆的信息。”

“以前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说得太多或者说得太早，而您刚刚恢复的意识，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刺激。”

“哎呀！我是不是又说多了？总之，医疗团队这次决定，把回忆的权力完全交回给您自己，我们只提供最低程度的提示和暗示。”

“如此一来，尽管时间可能会漫长得多，但也许是取得成功的唯一办法。”

“从今天开始，您的每一点一滴的回忆，都会被记录在案，并由专门的心理学专家小组，进行评估打分。”

“假设一个人的全部记忆是一百分，那么当您的回忆积分，超过七十五分时，您就将被认定具备了足够的承受能力。”

“那时，我们就会把您的记忆还回给您，也就是直接告诉您一切。”

“尊敬的先生，请您不要不安，也请您一定相信我说的话，您所处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的每个人，包括我，都绝对不愿意看到您，再一次受到哪怕一丁点伤害，都热切地盼望着您的康复。”

“请您享受这一过程，我们对您的建议是：不急不燥、顺其自然。好吧，我们以后再见！”

小e没有介绍这里是什么所在，也没有告之现在的时间，及其他任何必要的信息。

就在又一声“叮咚”后消失，与此同时，音乐的声音变大，优美的旋律将他环抱起来。

缓缓地，他感觉到，自己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很多股“力量”推动。

那力量时大时小、时重时轻，像是有很多位经验丰富的按摩师的手，同时按压在他身上。

他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是被浸泡在某种液体里。

这种液体的温度，和他的体温相仿而且浮力奇大。

他才得以身处液面之下，却漂浮于其中，而不会下沉。

这就是他能感觉到如此舒服的原因。

无数粗细和力道变化无穷的水流，轻拂或者冲击他的身体，他想，这就是所谓的被动式肌肉恢复理疗吧。

时间被控制得非常精确。

一个小时以后，不知道是不是浸泡他的液体里某种药物的作用，困意非常自然地袭来，他沉沉睡去。

音乐同时渐弱至息，照明也快速地重归黑暗，只有按摩水流在继续工作。

他没能想起自己的名字，那么就姑且称呼他为：沉浸者。

……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沉浸者再次醒来，和上次一样，光线和音乐先后自动开启。

他首先察觉到，冲击身体的水流明显变得强劲了，而且从直流式变成了脉冲式。

强有力的水流，在身体的某个位置上一冲一停，这让那部分皮肤下的肌肉，产生了一蹦一跳的错觉。

噢不，那不是错觉。

肌肉似乎真的在弹动着，像是不太剧烈的痉挛。

他的身体已经渐渐蠢蠢欲动了，而不仅仅是意识层面的苏醒，他不再有僵硬的感觉。

在这次苏醒中，小e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