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毕程所料，他们乘坐的几辆机动车，都是全电动引擎。

但是外形，和毕程记忆里汽车的区别，并不是很大。

没想到，车内却大有乾坤，他坐进车里后发现，空间非常宽敞。

原来驾驶和副驾驶座位被取消了，除了最后一排座位外，其他座位都可以随意移动和旋转。

大家可以围坐一团，也可以像传统的方式一样，坐成前后排。

“现在的机动车，都是智能全自动驾驶，这种技术，在您小时候就已经开始民用了。”小e说。

“可是……安全能有保障吗？我记得，自动驾驶技术在开始的时候经常出事故，而且往往车毁人亡，最后被政府禁止上路。”

“可那并不是‘最后’，最后所有事故的调查结论，是跟自动驾驶没有关系，而是因为路上还有由人驾驶的车辆。”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所有机动车，都改为自动驾驶。”

“在那之后‘交通事故’很快成了历史名词，当然‘机动车司机’这种职业和技能，也慢慢消失，‘违章’和‘超速’等词汇对年轻人来说，更是闻所未闻。”

“这种车还有一个可爱的名字，叫蜉蝣车，是英文‘future’的谐音，您知道，就是未来的意思。”

“事实上，还在路上跑的机动车已经很少了，没有人再傻到去私人拥有车辆。所有蜉蝣车，都属于租车公司和生产厂家的联合集团，人们想用车的话，临时呼叫就可以了。”

“而且车费不贵，就算贵，一年也用不了几次，比自己拥有一辆车节约得多。”

“真让我茅塞顿开！”

毕程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又狡黠地问，“这种全自动驾驶时代，已经多少年了？”

他企图由此估算出现在的年份。

小e立刻回答：“是和政府强制所有燃油机动车报废同时进行的，所有非电动车和非自动驾驶车辆，在报废的时候都得到了补偿。”

蜉蝣车队，平稳地驶出了被称为京南大森林的广袤林海。

无声地驶上京开高速，一路向北驶去。

“看来你们这个未来挺美好嘛！”毕程由衷地说。

他不但是对小e说，也是对随车的几位医生说的，他们都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小e说：“纠正您一下，不是‘我们的’未来，而是‘咱们的’未来，您想回也回不去了。”

“这我明白！”

毕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石油变得不值钱了，那世界经济……”

“您担心得对，有几个曾经富得流油的国家彻底破产了！更不用说，那些在您小时候，就因为油价暴跌，而捉襟见肘的国家。”

“啊——那没有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吗？”

“不但没有引发战争，还带来了持久的和平。”

“这怎么可能呢？”

“您一定知道，极端宗教势力曾经在全球到处肆虐，包括在中国。其实他们背后，是有几个石油国家大力资助的，这都是不公开的秘密。”

“没错！让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

“所以当石油产业，从暴利时代转而低迷之后，极端分子失去了金主的支持，很快就变成了一盘散沙。”

“加上各国政府，组成几大联合部队的全力围剿，那些败类，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被彻底从人类文明史里抹去了。”

“可是，破产国家的那些人民呢？也有好几亿吧？”

“就像城市被按功能细分了一样，每个国家的支柱产业，也细分化了。先进和富有的国家，将一些产业无私地转移到了落后国家，而并不只是单纯的援助。”

“中国有句老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难以相信！人类什么时候从自私变得高尚了？”

“因为人类终于长大了，不再像个喜怒无常和无理取闹的孩子。他们知道人类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天！人类是怎么成熟的？”

“因为经历过绝境！人类终于清醒了。”

“经历过什么？”

“绝境！”

小e在说过“绝境”这个词后，就不再出声。

留下毕程苦苦思索：从小e的话来看，人类似乎经历过一场特大的灾难，可是自己怎么想不起来呢？

他望着窗外发愣，突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他一边“啪啪啪”地拍打着玻璃，一边失态地大喊：“停车！停车！快停车！”

车里的医生们，立刻都聚到窗户这边朝外看。

但他们看完却相视莞尔一笑，又坐回到自己座位里。

有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毕程听小e的讲解。

原来，路上的蜉蝣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尾相接，连成了一长串。

而毕程的这辆，也驶向那条连成一体的车队，已经和它们连结在了一起。

车身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没过一会，又震动了一下。

因为另一辆车，又吸附到了毕程这辆车的车尾。

小e对毕程说：“这就是当今这个世界的精神体现：各尽所能，团结一致！”

他摇着头说：“我不明白。”

“比如，我们的这辆中巴车，核定载客十二人，但却只坐了五个人。虽然轻负载比重负载，肯定省一些电，但是行驶相等路程时仍然会浪费，嗯——18.3％的电能。”

“所以，路上的车，会根据目的地计算并连接在一起，达到匀速和平均分配电能的目的。”

“对了，这样风阻系数也是最低的，无形中又节约了能量。”

“现在不都是太阳能发电吗？还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太阳能发电也不是零成本，光伏设备也是有寿命的。这个时代的核心价值观就是节约！我们不浪费任何东西，这也是‘绝境’教会人类的教训之一。”

“人类终于从一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变成了深明大义之人。”

“又是‘绝境’。”毕程摇了摇头。

但其实他很同意小e说的话，他指着窗外继续问，“我看每辆车都没有坐满，最终富余出的能源，怎么办呢？”

“当然是反馈给国家总电网啊！忘了跟您说了，所有的高速公路，都提供无线双向电传输功能，蜉蝣车在行驶中，就完成了自动充电或者反输电给电网。”

“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那就请您尽情拥抱这个时代吧！这是一个被科学领导的时代，而不是人民被政治裹挟和左右的时代，一切社会活动，都必须为科学让路！”

“所有阻碍科学进步的国家行为，比如，因为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不同的技术封锁，还有所有打着反垄断旗号进行的技术和经济制裁，都被认定是反人类的暴行！”

“所有研制出来，但却被雪藏起来的先进技术，也都被公开出来与全人类分享。人类在这个时代终于成长起来了，并且一日千里地变得成熟！”

小e最后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这个未来是最正能量，也是最美好的时代！”

……

车队停在永定门外，他们下车徒步向正北方向的**广场走去，马上有新乘客，上了那几辆蜉蝣车并悄然驶离。

毕程没有在北京长期生活过的经历。

小e告诉他，大部分传统建筑都被保留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这里仍然是全球最重要的旅游目的地之一。

在广场上，毕程在国旗下久久伫立，他的心脏，随着国旗的猎猎风声而搏动。

接着，他的目光，又被英姿挺拔的护旗手吸引过去。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看见身着军装的人。

小e不失时机地在耳机里，播放起威武雄壮的国歌和军歌。

最后，在惊喜的医生和专家们的目光注视中，毕程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放在额角，用最标准的军姿向国旗敬礼。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不舍地放下手臂。

他转身朝向同来的医生和专家，对他们、也是对医疗系统小e说：“我是一名光荣的职业军人，我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我的回忆积分应该已经够了。”

……

室内花园里，毕程在继续跑着。

从首都特区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医疗团队一直在评估他的情况，以判断将一切告诉他，是否安全。

每当他问起来，小e永远回答：“快了快了。”

可是他突然就不催促小e了，因为越往后，他越担心那一天的到来。

他在回来的路上告诉小e，他最新的回忆是当上了大校，成为了一名高级军官，但其实他却隐瞒了一段重要的回忆。

他没有告诉小e的是，他想起自己是晚婚。

在当上大校的第三天才举行婚礼，娶了一位比他整整小十二岁的美丽新娘。

可是现在她在哪里呢？

自己被“困在”未来，困在这个神奇而完美的未来。

可是她呢？

已经像一块晶莹锡透的冰一样，融化在了时间的长河里了吗？

毕程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更早地回忆起她来。

同时也侥幸，到最后才想起她。

因为从想起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脑海中就只有她了，再也没能回忆出任何其他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