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号盒子〈二〉器官变态分裂症
我摸着脖子上的项链。
爸爸说,要等到我的孩子成年以后才能取下来,历代长辈都是如此。
可我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妈妈佩戴过这条项链的印象。
我低头盯着项链沉思,余光瞟到右手食指上。
我的食指根部,靠近手掌的内侧,出现了一个月牙形的小胎记,又或者说是一条弯弯的细线。
非常浅的淡红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刚刚换手之后出现的,之前没有这个记号。
妈妈情绪剧烈波动、爸爸给我项链,好像都是在新手出现之后。
新手出现……
等等,今天根本不应该换手!
我的器官脱落替换,看起来毫无章法,今天掉头发,明天吐肝脏。
可是时间久了,我还是摸索出了它们的规律。
毛发一个月替换一次。
指甲四十天替换一次。
五脏六腑替换时间不固定,但是基本上,三个月会替换完一轮。
四肢两个月替换一次。
我的手,提前了十五天脱落。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全身器官,像是突然开了加速器一般集中脱落。
最后,只剩下心脏和左手没有替换。
可自从它们集体替换之后,接下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怪病像是被人从我的身体里抽走,来去得莫名其妙。
我似乎触碰到了正常人的生活,有了生的希望。
和身体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我和父母,及男友的关系。
我的父母很溺爱我,给了我想要的一切。
他们开明又包容,会在我醉酒后替我煮一碗醒酒汤,会一掷千金,买下各种奢侈品哄我开心。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
以前他们不会对我生气,不干涉我的人生,好的坏的任何建议都没有。
他们任由我肆意生长,看似给足了我自由,实际上是不关心。
可自从他们送我项链之后,我们就捅破了那层纱。
妈妈会因为我熬夜生气,还会数落我。
爸爸会因为看见我和男友在楼下接吻,吹鼻子瞪眼,甚至要给快二十五岁的我,设置门禁时间。
我和男友和好了。
准确地说,我们并没有分开。
那天他虽然被我爸妈赶出去,但是很快他们又重归于好。
我爸爸甚至追加了投资,帮男友拿下一个大项目。
男友对我依旧很好,可是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化不散的哀伤。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成熟稳重。
除了和我在一起,甚少有鲜活的表情。
可如今,他连和我在一起也没了表情,他依旧笑着,用柔情悱恻的眼神看我。
只是这些情意,都浮于表面。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支撑他的信念,强撑着空空如也的躯壳。
他曾经跪地向我求婚。
那枚戒指,如今在我爸妈手里,还没归还于我。
爸妈说,不想让我这么年轻就出嫁,男友也不再提结婚的事情。
我想着感情是长久之事,确实不急这一朝一夕。
其实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原因,我对男友的爱意越来越淡,那些亲密过往仍然印刻在我的脑子里,可我却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我还凭空多出了很多孩童时期的记忆。
很奇怪,就像是你明明已经忘记了幼年发生过的事情,在某一个节点,又突然想起来。
想起妈妈买给我的第一条淡粉色公主裙。
想起爸爸把我腾空抱起,然后放在他的脖子上“骑大马”。
这不是爸爸妈妈会和以前的我做的事。
但是我相信,这是他们会和现在的我做过的事。
可是我就是我啊,我一直都是我啊。
……
在我二十六岁生日那天。
我发现,戴在脖子上的祖母绿宝石,颜色愈发妖冶。
明明是端庄大气的绿,现在却泛着要滴血的红。
今年的生日会很热闹,自从我恢复正常之后,我又有了新朋友。
大家欢聚一堂,为我庆生。
等到送走客人,没有喝酒的我,突然醉意上头。
冲进卫生间开始干呕,我吐出了我的心脏。
从二十四岁戴上项链开始算起,这是我第一次,又出现器官脱落的现象。
我本来想起身去漱口,可胸口随之而来的剧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让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的爸爸妈妈站在卫生间的门口。
他们露出了仿佛重生般的笑容。
而我的男友站在他们身后,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却带着一丝同情。
撕裂般的疼感,让我痛不欲生,可父母却千方百计阻挠我去医院,最后我只能向男友求救
他看着因为疼痛在地上扭成一团的我,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敲晕了我的父母,把他们拖回卧室。
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他是什么时候拿回的戒指。
我能明显感觉到,戒指的力量,在和我脖子上的项链做对抗。
可戒指的能量过于弱小,很快,它就败下阵来,带给我的舒缓,也聊胜于无。
“救救我,求求你求求我。”
我体内的器官像是自成一体,构成了不属于我的循环。
我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断骨般地疼痛,让我满头大汗。
“希望你以后不会怪我,只能带你去找他了。”
男友又开始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他把我从地上抱起,离开了家。
我蜷缩在轿车的后座上,男友开着车在夜色里飞驰。
他带着我,去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私人医院。
说这家医院看起来很高级,是因为这里所有的设施,我都前所未见,到处都是科技感十足的超现代仪器。
护士给我打了一针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看起来像止痛剂。
随后我被送进化验室,躺进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白色圆球里。
半个小时之后,我拿到了我的诊疗单。
上面写着,我身患器官变态分裂症,并且是晚期。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接诊了我
在看到我脖子上的项链,和手上的戒指之后,即使他戴着口罩,我也能感受到他的错愕。
他轻咳一声,很快又恢复到原本的冷静。
他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明白的话,总结下来就是——我需要马上住院,不然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