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号盒子〈三〉夏威夷群岛
即便是站在老一代人的立场上,找老公这种事,最重要的不就是图个安全感吗?
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和谁在一起能比和身高两米、体重三百斤的大力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他的家境不必讨论。
再说,小丽家本来也不在乎物质。
小丽妈不是老把那句漂亮话,挂在嘴头上吗:“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没钱不要紧,只要人好!没钱妈妈给你们!这些家业,将来不都是你们的?”
小惠妈她们都劝小丽妈,别太在意人的长相啦。
看大力对小丽的那股子言听计从的劲儿,小丽肯定吃不了亏。
小丽妈终于抱着自己的大姐、也就是小惠妈哭起来。
她锤着胸口说自己的心里堵啊!
她替小丽觉得亏得慌。
本来把小丽发到美国去时,她就已经做好了闺女可能嫁给老外的思想准备。
但是小丽就算没找一个汤姆克鲁斯,或者迪卡普里奥那样的,也别找个大金刚大猩猩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没想她找个金发碧眼的帅哥,但也不能给我找来个都没进化完的动物啊!”
小丽妈说,“我看过那大猩猩的的照片,他逢年过节时,还穿着草裙子、光着膀子、跳野人舞给游客看呢!丢不丢人?他也好意思!”
“狗屁酋长,狗屁球星!还几百亩地?你们别听小丽瞎吹,说不定他们家现在,还在树上搭窝住呢!”
大家都觉得小丽妈不可理喻。
凯子是当司机陪她们去的。
他不懂装懂地安慰小丽妈说:“小姨,其实那些原住民的祖上,都有中国血统的,您看他长得还是更像中国人而不像黑人吧?他们也不是印第安人。而且他们跳的那叫土风舞,不是野人舞。”
“去去去!谁是你小姨!”
小丽妈跟凯子结了仇,有半年多的时间里,一见他就拿小刀子眼瞪他。
小惠偷偷对小丽说:“妹妹,你这节骨眼找得可真不好,怎么正好赶上你妈更年期啊!”
……
最后,在亲戚们的苦口婆心和连唬带吓之下,小丽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说小丽的事儿她不管了,吃亏上当自己担着吧!
但是小丽妈不允许大力住到她家里去,而小丽也必须回家住。
不准和大力去住酒店,哪怕是一人开一间房也不行,哪怕小惠去陪小丽住也不行!
她说:“我们是中国人,不是野人!”
但是小丽陪大力参观游览,她就没法管了,就安排凯子和小惠两口跟着一起去。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对大力刮目相看。
有一天,凯子跟我打听博物馆的事,说大力提出要参观北京的生物博物馆。
我知道的也不多。
只推荐了天桥的自然博物馆,和动物园对面的古生物博物馆,然后表达了自己的意外。
“你猜大力是学什么的?打死你,你都想不到!”凯子说。
“还是打死你吧!不是橄榄球吗?”
“哎呀!人家是大学生,每天也要上课和做实验的!”
“那你说他是学什么的?”
“生物!主攻昆虫学!”
这件事传遍小惠家后,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可能中国人本来就轻视自然科学吧?
比如,小丽学的就是听起来更实用,和高大上多的国际贸易和国际商法。
也可能中国人都以为,像大力那样的“体育特长生”,是不用学习的吧?
其实大错特错!
另外,大家很难把大力的巨掌和小虫子联系在一起。
要说他是研究鲸鱼的还过得去,毕竟夏威夷是在海中间啊!
……
年底,凯子和小惠都有假期,在小丽妈的“恩准”下,他们四个人去了长白山、桂林、四川、苏杭……
如果没有人“盯梢”,小丽和大力作梦都别想了!
当然了,他们走到哪儿大力都是焦点,经常引发围观。
大力一辈子都没见过雪,这次开了眼。
只是,在长白山打雪仗的时候,成了所有人的靶子,那叫一个百发百中。
大力还发明了很多中餐的新吃法。
比如,最喜欢的铁板牛柳和锅包肉,他一个人就能造两盘。
他还用筷子把红烧肉串成串儿,吃得满嘴流油。
春节的时候,沾大力的光,这个大家族的五十多口人,难得聚齐了一次,很多亲戚是特意从外地赶来看大力的。
尽管已经有思想准备,但是每个第一次见到大力的人,都会吃惊不小。
然后毫无例外的,他们又都会很快喜欢上这个憨厚和淳朴的“大猩猩”。
说句不合适的话,大力太直心眼了,简直可以说是缺心眼。
像他那样的人,在现在的中国都已经很少见了。
小孩子群体尤其喜欢大力。
当然,在开始的十分钟里,他们都会躲得远远地偷偷看他。
但很快,就会排着队在他的胳膊上荡秋千。
大力不像其他大人那么矜持和端架子,他会和孩子们在地上打滚,会用沙发垫子绑成团,教大一些的孩子打橄榄球。
最喜欢大力的人,是把小丽一手带大的姥姥。
老太太的眼睛已经不中用了,所以大力吓不着她。
她以手代眼,上上下下地不停摸大力。
一边摸、一边捏,还一边夸,像是故意说给小丽妈听的:“哎哟!这是门杠还是胳膊啊……哎哟!这是水缸还是腰啊!真好!这孩子多好啊!顶天立地的,准能干活!”
小丽家的房子大,在那个住了很多明星的机场别墅区里。
这种大规模聚会,只能去她家举行,所以大力也被施恩放行。
但小丽妈还是臭脸一张,没有半丝笑模样。
小丽和大力回夏威夷的那天,小丽妈狠下了心,没去送。
她爸迫于老婆的压力,躲在工厂里根本没敢回北京,只有凯子和小惠送机。
小丽爸后来和凯子喝酒的时候说,其实小丽找个什么样的,他真无所谓。
只要她自己喜欢就行,只要别老换,或者一个都不找就行。
再说,大力蛮好的,多么厚道啊!
只是小丽妈的眼里不揉沙子,他一个当爹的孤掌难鸣,没撤!
只盼小丽和大力分手,这样就天下太平了。
生活很快又回到正轨。
凯子和小惠,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小丽和大力的故事。
这是四个人旅游时,小丽自己讲的。
在西塘古镇里,也就是《碟中谍3》的那个外景地。
大力、小丽两口子和凯子、小惠两口子,坐在一间民宿的二楼天台上喝茶聊天。
小惠一直对小丽和大力的交往过程非常好奇。
她问表妹:“你不是从小就痛恨追星吗?”
“我追他?”
小丽指着大力夸张地说,“我闲的啊!我敢吗?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快被吓死啦!简直活见鬼啊!”
活泼开朗的小丽,已经学会了美国式的自嘲和开玩笑,并且运用自如。
气得她妈经常翻白眼,翻得像真见了鬼。
接着,小丽又用英语问了大力一句。
大力听了马上手指自己,用中文说:“我!我!我!”
于是,小惠和凯子就都明白了,大笑起来。
两个人的初次见面,是在学校操场边的一棵大树下。
那天,小丽负责“盯摊儿”。
中国领事馆新开了一间孔子学院,小丽做义工,帮他们派发宣传材料和报名登记。
当时“摊儿”上,只有小丽一个人,她正蹲在地上整理材料。
天突然阴了下来,小丽心里纳闷:“奇怪?电视上不是说今天是大晴天吗!”
她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来宣传展台前立着一个巨人。
是他把阳光全挡住了,因为背光,所以脸是黑的。
待得小丽站起来再踮起脚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后,吓得尖叫了一声。
小丽说,大力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还以为庙里的巨灵神下凡来了。
但他到底不是神仙。
小丽看清他穿的是橄榄球服,有着宽大的护肩,怀抱着一个溜圆的头盔。
和巨人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穿着西服的“正常人”。
后来小丽知道了,他是球队的经纪人和副经理,名子叫本。
本有四分之一的原住民血统,是大力的同族表哥。
“巨灵神”很有礼貌地问了小丽几个问题,拿了几张宣传材料,就跑回球场上开始了当天的训练。
训练结束时已经黄昏,他来展台前报了名。
孔子学院并不是真正的学校,而是中国政府在世界各国,免费开办的中华文化宣传窗口。
老师都是从国内的中小学里选派的,其实也就是教教最简单的中国话,玩玩毛笔字,和diy剪纸等手工艺品。
为了提高吸引力,孔子学院的第一课,往往都是给学员起中国名字。
然后教他们用毛笔写自己的名字,很多外国人就拿着这些毛笔字,去做了纹身图案。
“大力”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开学”的当天,小丽也去当助教。
两个人就此很快熟悉了。
可是,小丽对大力完全没有“不健康”的想法。
毕竟……那怎么可能呢?
但大力对小丽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孔子学院“毕业”后,那个学期也临近结束。
大力诚邀同学们,去他家作客和住一个星期。
小丽欣然前往。
……
夏威夷是太平洋上的一个群岛,由一百多个岛屿组成,有八个大岛。
大力家在八个大岛之外的一座中型岛屿上,叫卡瓦岛。
小丽他们的学校,在首府火奴鲁鲁,去大力家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船。
还没下船,小丽就看到,码头上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候了。
他,们都穿着原住民的民族服装。
说白了,就是男女都穿草裙。
男性赤膊,女性上身穿着比基尼。
小丽他们被欢迎人群簇拥着,头顶和颈部被套上美丽到夸张的花环,而大力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欢迎仪式正式开始后,大力才再次出现。
他也换上了草裙,站在队伍最前面,带领着勇士们,跳着一种原生态欢迎舞蹈。
每个男人都使劲瞪大双眼,尽量凸出眼球,同时长长地吐出舌头,一边吼叫一边摇头晃脑。
小丽开始觉得滑稽,但慢慢的有点被感动。
她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波利尼西亚原住民们,在抗击侵略者和殖民者,他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
虽然最后失败了,夏威夷变成了美国的一个州。
但那个已经远去的时代,一定无比悲壮和可歌可泣。
小丽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大力生于那个时代,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会成为原住民的大英雄吧!
欢迎仪式虽然古朴,但是大力家的房子和生活方式,却已经非常现代化了。
汽车、农用车和各种电器一应俱全。
大力的爸爸妈妈都很健康。
老酋长仍然孔武有力,威风不减当年。
大力的兄弟姐妹们也非常友爱,对小丽尤其亲切。
第二天,大力带着同学们进山。
他当然没再穿草裙。
但却仍然光着脚和上身,戴着不少民族首饰,脊背上布满家族图腾纹身。
当他手执两柄大砍刀,在前方开路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小丽觉得,他真像一尊山神。
但是注意,这时小丽对大力仍然还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巨大的水声越来越近,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力经常提起的那个瀑布前面。
瀑布有七、八层楼那么高,顶部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最下面是千百年来被水流砸出的深潭。
“这就是荣耀瀑布。”
大力骄傲地说,“每一个成年男子都要从上面跳下来,才能得到族人的承认。”
大力说完,让小丽他们等在潭边,自己寻路登上瀑布。
这里是热带,瀑布两侧的山壁上布满藤蔓和植物。
大力的身影在叶影中若隐若现,小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一起来的本,带着其他人下水游泳。
他对小丽说:“我才不跳呢,太可怕了,也没有谁不承认我。”
然后,他指了指大力的背影,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着摇头说:“他还活在一百年前。”
随着几声野兽般的吼叫,大力从瀑布顶上跳进深潭,击起十几米高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