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小姐维拉：电子脑会精神分裂吗？

……

“维拉？维拉？维拉！”

在略带怒气的声音中，机器人小姐维拉，收回落在天台角落里的目光。

电子眼将物体反射的光信号，转化为电信号，传送到她的a大脑中，分析处理成高清晰的彩色图像。

在她的视界中，是一张放大的人类女子的脸，皱着眉头，嘴角不满地向下撇了六度。

尽管对方的表情显示，她正在生气。

不过按照人类的普世审美观，这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在生气的时候，也称得上是美丽的。

“娜娜，我听着呢。”

维拉说这句话时，认真地注视着白娜的眼睛。

她知道，当人类谈论他们认为重要的事情，他们渴望被听众的目光紧紧追随。

因为只有这样，人类才会觉得自己的话，受到了重视。

“真的吗？你刚才明明走神了！”白娜不依不挠地继续诘问。

不过，她嘴角下撇的幅度减小了。

这表明她并不是真的在生气。

“娜娜，你应该报警。”

听到维拉的建议，白娜背起双手，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侧头看向远处的海面。

午后的阳光，洒在整个天台上，温暖的南风，撩·拨着白娜额前的刘海。

她的眼中，弥漫着海雾般的东西，让机器人小姐精密的电子脑分辨不出，那是悲伤还是落寂。

白娜是机器人小姐维拉的同事。

她们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两个人的办公桌，隔了半米的距离。

她们的友谊始于某个中午。

白娜主动邀请了维拉，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非常奇怪的邀请。

毕竟作为机器人，维拉完全不用像人类那样，需要在午休时间进食——

按照惯例，她只需要在晚上，给自己充电就行了。

但维拉同意了邀请。

那一天，白娜点了一份青椒肉丝套餐，维拉点了一杯橘子味的液态能源。

从此之后，她们每天结伴去餐厅吃午饭，然后再到公司大楼的天台上散步。

从那里，能够眺望仅仅四个公交站距离的海港。

这个城市四季如春，一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阳光普照。

蓝天白云，加上视线尽头的大海，没有比这更好的午休方式了。

今天也不例外。

与往日的轻松惬意不同，白娜向她的机器人好友，倾述了私生活的烦恼。

“……最近不管是上班还是下班，路上总觉得有两道令人不快的目光，盯着自己。”

“即使是回到公寓里，只要走到阳台或者窗边，仍旧会感到，从外界浸入私人领地般的、那种不舒服的视线。”

“不会是遇到跟·踪狂了吧？一想到被变·态缠上的可能，就不由地毛骨悚然。”

“月初的星座预测，说我整个月都是水逆，啊，果然没错！”

“所谓祸不单行，倒霉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噎着。”

白娜这样抱怨着，回过头却发现，维拉望着别处发呆。

她顺着维拉的目光看去，天台的角落里，除了灰色的水泥围栏，什么都没有。

明明诉说着非常困扰自己的事情，可对方却在走神！

任凭谁处于相同情景，也会稍稍生气吧！

事实上是她多虑了。

不管看起来是不是在走神，a脑是不会漏掉外界传递过来的信息的。

由于维拉马上给出了建议，白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小小怒气，不过是对好友的变相撒娇罢了。

比起总是有各种烦恼的人类，她多少是羡慕机器人小姐的。

“每次找维拉谈心事，你一定会给出最理智的建议。”

白娜双手抓住了围栏，脚尖踮起来，双眼平视着前方。

“不过呢，有时候，一个女人找另一个女人谈论自己的烦恼，期待的也许并不是意见哦，只是想要得到安慰罢了。”

维拉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充满机械感的声音，在眨眼的同时响了起来。

“机器人是没有性别的。我们是人类模仿自己的样子制造出来的，仅仅是拥有与人类相似的外壳。所以严格说来，维拉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

听到维拉那样认真的回答，白娜不由地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仰头注视维拉那张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女性面孔。

“真是维拉式的回答呢。”

她点了点头，嘴角向上撇了六度。

“这一周，我每晚都在半夜醒来，然后被无边的孤独、空虚与寂寞淹没。”

她伸出指头，在维拉光滑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

“啊，这对机器人来说，完全是难以理解的吧？”

说完，她松开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像平常那样，露出开朗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我们回去吧。你下午不是要体检吗？早点做准备比较好哦。”

说完，她不再看向维拉，径直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维拉歪着头，有一点她没有弄明白：对于刚才的建议，娜娜究竟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呢？

无论怎么分析，最优解都是报警。

所以说，娜娜是接受了她的建议吧？

维拉凝视娜娜的背影，目光在她的腰际，停留了三分之一秒。

只是一眼，她确定，对方比昨天又瘦了1.1斤。

当娜娜米黄色的裙摆，消失在楼梯口，维拉忍不住又看向天台朝南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和维拉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高高的个子，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柔软的黑色头发，整齐地披落在肩头。

它安静地站在那里，整个午休时间一直站在那里。

当维拉第二次看向它，它朝维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紧接着，它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嘴唇动了起来。

在维拉眼中，那副场景就像是默片时代的电影画面。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温暖的阳光和蓝天白云。

“维拉！快点！”

催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维拉收回目光，走下了天台。

……

公司指定的体检中心，只有一个公交站的距离，维拉比预约的时间早到十分钟。

这个体检中心，附属于海港区的三甲综合医院。

半年前，从旧院整体搬迁到了新式的智能医疗大楼内。

新的主体大楼非常时尚，从天空从下看时，建筑呈“人”字形，因此，媒体提到它的时候，称呼其为人字楼。

维拉站在医院门口，仰头望着那栋白色的大楼，觉得它的造型，比起汉字的“人”，更像是一本翻开的传统样式的纸质书。

那一排排一个个窗口，不正是书页上的方块字吗？

维拉跨进医院大门，用比普通人快得多的步伐，绕到了主体建筑的后面。

一栋三层楼的圆形建筑，矗立于平地，这里就是体检中心了。

下午两点半，取号大厅的等候区，已经坐了不少预约者。

维拉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等了大约一刻钟，呼叫台念到了维拉的号码。

“31号，国产nf-091型机器人，第二体检通道。”维拉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听见旁边位置上发出了极轻微的叹息，类似于身体不适时的**。

“先生，有什么事吗？”维拉扭头，看向左侧的中年男人。

她想确认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男人好像被维拉的问候吓了一跳。

他僵硬了半秒，接着又连连摇头。

“啊？不不不，没事！”

似乎被维拉直直的目光，盯得有些窘迫，男人最后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现在的机器人，做得越来越像人类了，用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嘛。”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以至于最后快要听不见。

恰在这时，维拉听见了年轻女人的笑声。

她抬眼看向墙角，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自己”，此时正捂着嘴在笑。

她实在不知道，那个怪物在笑什么。

“您说得对，先生。”

维拉点了点头，结束了与男人的交谈。

在进入第二体检通道前，她回头瞥了一眼等待区。

目前，那里有八位人类，三位机器人，混杂坐着，彼此没有明显的界限。

她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人类和机器人，但是人类恐怕会很困扰。

进入二十二世纪，人类生育率持续降低，导致劳动力不足。

各国政府开始鼓励智能机器人，大规模进入劳动市场。

此后一百年，机器人产业，进入全球高速发展期。

各种高精尖的超级智能机器人，层出不穷。

其中不乏与人类在外形上，别无二致的仿人型。

他们的机械身躯上，覆盖着光滑而细腻的人造皮肤，保持着37°的体温，五官能做出极其自然的微表情，胸腹能模仿人类呼吸而起伏，内部甚至模仿了心跳声。

机器人高度融入人类社会，活跃在各行各业。

为了方便人类分辨出生活在他们之中的机器人，最初的机器人法规定，高性能机器人外出，必须佩戴特殊的标识，其活动亦受到严厉的监控与限制。

很长一段时间，机器人被视作纯粹的工具，是被创造出来为人类服务的物品，是必须登记在自然人，或法人名下的财产。

不过，随着最近二十年，机器人平权运动在全球的推进，事情有了极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