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到露西，是在东郊的废品回收站里。

……

高速运载车从我身边匆匆驶过，卸下近十吨重的机械垃圾。

我在一望无际的垃圾山里翻找，打算找几个零部件。

却没想到，遇上了一个还能运行的家用机器人，吓了我一大跳。

这台机器人，挥动着只剩下两条半截的手臂，想和我说些什么。

它的强化塑料外壳，已经脱落殆尽，连接线和硬件都裸露在外面，背后的两台风冷式散热器，还在坚强的转动着。

胸口处的外接电池板，已经被拔除了。

现在支撑她运转的，是只能维持四十八小时的核心电池。

“非常抱歉……先身……窝，假到腻喽……”她的核心硬件，开启供电不足时的节能保护。

导致系统无法高效分析和校准发声器的执行情况。

“窝，油……能……帮腻的麻……”即使是这般境地，她还在想着去照顾人类。

我下意识把她从垃圾里拎起来。

她的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泄漏的蓝色润滑油，溅了我一裤子。

这样的家用机器人，每天全世界有成千上万台被丢弃，

按理说，这台机器人的电池和身体组件，在丢弃时是不会被拆除的，想必肯定是比我先到的人的杰作。

“你要吗？”

老宋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可以便宜卖你。”

我没说话。

我看着机器人，机器人也看着我——用它那双已经失去仿生眼球的摄像头。

“多少钱？”

老宋伸出三根手指，“咱们是哥们，我不坑你。”

“拉倒吧。”

我轻轻把机器人放下，“你自己上来看看，这虽然是85年的jy88a保姆型机器人，貌似还是个豪华款。但这里面还有一个件值钱吗？我给你七十都是看着交情的。”

“一百！”

老宋接着划价，“好不好，咱们痛痛快快的。”

“八十。”

我不甘示弱，指着自己的裤子，“你看看，我还没找你赔裤子呢。”

“行了行了。”

老宋摆摆手，转过身不再看我，“八十就八十，跟你小子，我就没有一天挣到过钱的。”

最后我给了老宋八十。

还死皮赖脸从他那顺走了一双密合金机械手臂。

……

这是2089年的一个秋末冬初。

阴风阵阵，我裹紧大衣，离开了废品回收站。

我开着二手小卡车，后斗里拉着一堆零件，和那台价值高达八十块钱的机器人，回到了自己在创业路的小窝内。

我房子分地上一层地下两层，地上就是工作室和车库。

我住在地下一层，二层是仓库，里面放着这些年我积攒的一大堆现代科技产品。

我现在在一家做智能软件开发的公司上班，同时也是一个业余的机械爱好者。

供奉约瑟夫·恩格尔伯格为祖师爷，喜欢收集和捣鼓这些会动的铁罐头，偶尔也给邻居处理些机器人上的小问题。

这不，来活儿了。

“刘哥，刚才来了一趟，你不在家。”

刚刚生第四胎的小高，从外面探头进来，手里抱着一台63年产的jt550型保姆机器人。

“又坏了，有没有时间帮我看看？”

“放这儿吧。”

我带上护目镜，来到工作台前。

“怎么回事？”我问。

“又不充电了。我试了你教我办法，还是充不上。”

我解开机器人的塑料外壳，打开胸前的充电板，一**就知道原因在哪。

“充电接口彻底坏了。”我说，“买台新的吧。”

“修不好了吗？”小高急忙问，“不能换吗？”

“换也可以。”

我用笔在机器人上身画了一个大大的轮廓，“型号太老，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合适的配件，那么修的话，这些都得跟着换。这一套下来的钱，都够你买一台好的了。”

“这样啊。”

小高忧郁地瞧着躺在工作台上的机器人。

“机器嘛，本来就是用够了就该丢的东西。”

我拍了拍小高的肩膀，“别再让孩子们投入太多感情了。”

“好吧。那你有门路吗，能便宜点的那种？”

我给了他一个经销商朋友的电话，让他买的时候提我的名字。

然后我把机器人的记录卡拆下来给小高，给了他四十二块钱，就当是他把机器人卖给我了。

送走了小高，我把这台已经没有希望的jt550机器人的核心处理器给拆下来，插在电脑上重置，这个东西可以卖不少钱。

忙活完这些，我把63款从工作台上搬下来，堆在角落里。

然后把我从老宋那里掏来的jy88a放上去。

闲着也是闲着，我摩拳擦掌。

“好，让我看看你还有没有救。”我自言自语道。

先从仓库里，翻出一个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外接电池，我先给她接上，让她有了个“饭碗”。

然后在背部底端，找到接电口，给她通上电。

电力源源不断输送入机器人的体内，就证明充电没有问题。

然后我把头部打开，电脑接上usb接口，给核心和各系统组做了个全面检测，这个得等两个小时之后才有结果。

时间也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下楼吃饭去了。

如果21世纪初，人类最大的难题是能源。

那么时至本世纪之末尾，人类的问题则是方向。

如今，半个太阳系都成了人类的加油站，取之不竭的宇宙资源，被疯狂开采。

但开采完了该用在哪，人类至今还是没有达成共识。

我在厨房，打开一份自热的鱼香肉丝盖饭，香喷喷的热气，扑上我的脸颊。

我把饭菜倒进碗里，然后端着去了客厅。

“……伦敦多地，再度爆发反机器人的游行示威活动，抗议大型企业，对工业机器人的资金投入者，要求政府取消购买家用机器人的补贴政策，并立法限制……”

我往嘴里填着米饭。

看着屏幕上那些老外，光着膀子露着纹身，摇旗呐喊间掀翻汽车，打碎沿街店铺的玻璃。

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台82年产的cc5000型城市清洁机器人，当街拆毁，然后浇上汽油焚·烧。

真要拆，我建议他们拆今年夏天发布的最新款。

胯·部的下肢驱动，用的是超大功率的氢泵式驱使机组，那玩意烧起来，才叫一个带劲。

饭很快就吃完了。

翻来翻去，网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新闻，不是反机器人，就是支持机器人，我都看腻了。

回到厨房，我把碗洗了，然后给自己冲了杯果珍。

才喝了一口，就听见楼上好像有了动静。

我上了楼，工作台上的那台jy88a，听见脚步声，扭过头来看我。

“您好，先生。请问我是谁？”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个成熟稳重的都市女性。

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我那女上司。

看看电脑，检测还没完成，电倒是快充满了。

核心硬件关闭节能保护，自动开机了。

“来，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朝它伸出我的左手。

“您的，手。”

她回答的时候有些迟钝，看起来，处理器还是受损了。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

然后我将手握拳，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

“这样呢？”

“三。”

“一加三等于几？”

“四。”

“三加一呢？”

“也是四。”

我点点头。

可以松口气了，辨识和思维模块没有问题，除了反应有点迟钝。

“先生，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机器人接着说，它好像很急切。

说明是核心处理器，在一遍遍督促主系统，赶紧解决这个问题。

“你不知道你是谁吗？”

我问，“你的用户档案呢？”

“直至前一分钟，我共进行检查三千六百六十七次，都没有找到用户档案和相关索引。”

“那你是被重置了。”我脱口而出。

但很快，我就推翻了这个解释。

即使是重置了，那么它的用户档案，也会是出厂时的原档，名字也就是下线时的编号。

“我不知道，先生。”

机器人看起来很失落，眼眶中的两个摄像头，都失去了光亮。

“那我先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我挠着头想了想，脑海中闪过前几天看的电影。

“就叫你露西，你看如何？”

机器人马上又高兴了：“我这就开始建立您的用户档案。”

停顿了几秒钟，“谢谢您，先生。”

它无不感激地说。

检测显示，露西的核心硬件，有数个模块受损。

身体上的缺失就不必多说，基本上，露西身上只要值钱的，和好拆的东西都没剩下。

换句话说，如果它是个人的话，那就是除了脑袋，什么都没有了。

总之，先修好了它的模块受损，然后给她装上了两颗蔚蓝色的仿生眼球。

不然两个高精度摄像头，在黑暗中晃来晃去，实在是太吓人了。

但无论我怎么做诱导和逆向追踪，露西都记不起自己的上一任主人是谁，是什么时候怎么到的废品回收站。

我检查了记录卡，里面也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做了数据还原。也还是一无所获。

思考再三，我决定先把露西修好。

修复露西，花了我不少力气。

仓库被翻了个底朝天，我把所有能找到的零部件都拿了出来，甚至还把小高那台jt550也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