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号盒子〈二〉铁门

韦殊又挺过了一晚,但还需要时间休养,云棉主动顶替他,出来寻找食物。

队伍的物资,在撤离艾伦格途中,丢失了大半。

队里的伙食,已经从一日两餐,缩减成了一日一餐。

脚下的这座南城,已经成为了废墟。

去年,人类反抗军和机器人大军,在这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会战。

人类部队战败后,机器人屠戮者们端着机枪,迈开金属制成的腿脚,踏着胜利的步伐,走进了这座城。

接着便是屠·杀。

对军人的屠·杀,对平民的屠·杀,对所有活着生物的屠·杀。

机器人在这座城市的屠杀,持续了整整两周。

它们离开这座城市时,只留下了一座废墟堆砌成的空城,和几十万具没有掩埋的尸体。

但还是有人活了下来,依靠着战前遗留的物资坚持着。

但随着机器人的再次全面大扫荡,人们逐渐离开了这里。

……

云棉拐进了一片居民楼。

在废墟中浪费了一上午,也没有见到一点有用的物资。

如果再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大家又要挨饿了。

他还可以坚持,但韦殊就不一定了。

军医已经从韦殊的胸口,取出了那颗子弹——原本它应该贯穿云棉的胸口。

脚踩在惨白灰暗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云棉回想那个早晨,他们在撤退途中,和机器人交了火。

一个机器人在暗地里朝他放了一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韦殊就扑在了他的身上。

他无法理解,这个十四岁的杀人犯,为什么会救自己。

韦殊一直都是冰冷无情的,那是杀人犯自带的凶狠和血腥。

队里的每个人都杀过人,但那只是机器人。

真正的人类,和冰冷的机器人是不一样的,而且韦殊杀死的,是自己的父亲。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无情的人,替他挡了子弹。

云棉出了居民房便到瞎逛,希望能走运,碰到一些没被搜过的房子,里面还有可以用的东西,最好还有些食物。

走着走着,忽然就来到了一栋别墅前。

炮火将一半削去了一半,剩下一个破瓶子似的半身,艰难地挺立在一片树林中,看上去,就像一幅色调灰暗的铅笔画。

云棉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东西,被前面抱着同样想法的人,搬了一空。

他抱着侥幸的想法,在废墟里翻找了一会,结果除了灰尘。什么没有。

但必须找到点什么。

他走进了地下室,希望在那碰碰运气。

地下室通道的末端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着许多痕迹,新老都有。

看样子这里来过很多人,但他们用尽了办法也没进去,只留下了这些痕迹。

云棉把肩部抵在门扉上,用力地往里面推,推了好一会,铁门依旧纹丝不动。

他身上还有两颗手榴弹,但不敢用来炸门。

怕把自己埋在里面,也怕爆炸会引来机器人。

不经意的一个念闪,轻轻使他在地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带着应有的礼貌,像一个上门拜访的客人。

他隐约感觉,里面还有人,他想表明自己不是强盗。

等了一会,铁门还是岿然不动,里面也没有一点声音。

云棉叹了口气,便转身往回走。

突然,“咔哒”的一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是刺耳的金属与地板摩擦声,铁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

二十出头的样子,不高也不矮,但很瘦。

脸色十分的白皙,白到有些病态,那是长久生活在室内,未见阳光的苍白。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盖住了耳朵,应该很久没有剪过了。

“请进。”

男子无视了云棉因为紧张,而忽然抬起的枪口。

靠半开的门,对云棉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动作。

云棉的余光,看到了他的手背上,布满了青色的鳞片。

男子的行为,让云棉觉得很舒适,那是一种斯文,一种不属于这个乱世的斯文。

这种斯文,保持了对陌生人的距离,却又表露了自己的善意,让人放下了心中的成见与防备。

他收起了枪,走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并不大,四面乳黄的墙,没有太多的装饰,挂着几幅云棉认不出的画。

屋内陈设很简洁——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沙发,沙发正对着壁炉,温暖的火在里面跳动。

沙发的背后,墙壁前立了一个书架,书架上塞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沙发的左侧,是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一床整整齐齐的被子,床头放了一个方形的枕头。

一个和男子年龄相仿的女子,坐在沙发上,穿着和这个季节不符的吊带裙。

女子见到两人进来,并没有起身,只是朝云棉笑了笑。

云棉现在想退出去。

他努力地收紧身上的所有毛孔,呼吸也变得轻微起来,生怕那些代表着暴力和肮脏的体臭、血腥味散发出来。

格格不入,他忽然想到了这个词,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无法相融。

那道铁门分割了两个世界。

门外的世界是噩梦,门内的世界是美梦。

而他站在两个世界的中间,不知何去何从。

“厨房里还有一份面包和一根火腿,如果您不介意,您可以拿走。”男子给他指了路,说完便坐回了沙发上,靠着女子。

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妻。

厨房也很简洁,除了墙角的一个冰箱,和水槽里放着的一副碗筷,云棉再也没见到其他的东西。

他打开了冰箱,看到了那块面包和火腿。

云棉取出了那块火腿,拿出小刀切了部分下来,单独放到背包里层。

剩下的包好,和其他搜到的东西放在一起。

那一小块是给韦殊留的。

伤员并不会因为伤病获得特殊照顾,相反,他们的食物还会被削减,留给那些还能战斗的人。

云棉看着冰箱里还剩下的那块面包,考虑要不要一起带走,或者自己现在就吃掉。

吃了这块面包,那些糖分和热量,足够让自己有体力,走完接下来的行程。

如果自己吃了,那么外面的那两个人怎么办?

他们怀着善意放自己进来,让自己拿走一半的食物,自己却不遵守信用,从一个客人变成强盗。

一股冷气从冰箱内部涌了出来,寒冷铺面而来,云棉关紧了冰箱门。

云棉收拾好背包走出了厨房,提着身体的分量,脚步和做贼一样轻。

客厅里,交映着冷色的灯光,和暖色的火光。

丈夫坐在沙发上翻阅着一本书。

妻子坐在地上的一只沙发靠枕上,脸枕着丈夫修长的腿,安静地倾听丈夫讲述书中的故事。

“雪姑娘告别了小鹿,离开了家乡,和小龙来到了一座永远是黑夜的森林。森林没有白天,唯一的光亮来自天上的星星。”

“雪姑娘和小龙在森林里迷路了。她走啊走啊,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幢小屋前。”

“小屋里住着两个精灵,精灵邀请一起共进晚餐,然后送给她一块洁白的纱布,告诉她,萤火虫可以带她走出森林……”

云棉越来越觉得,自己陷在一个梦中。

一个安全温暖的房间,有着一对年轻善良的夫妻。

而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落在了这里。

美好地让云棉贪恋在这里每一刻,不知觉中,他放缓了前往门外噩梦的脚步。

他悄悄地望向沙发上的两人,丈夫低着头凝视着妻子,眼中满是柔情,他轻抚着妻子的秀发。

妻子如水的黑发,被整齐的梳回背后,云棉不小心瞥见了妻子洁白脖颈上,印着一列黑色的符号。

那符号独特而美丽,像一幅抽象的写意画。

他认得那些符号。

那是仿真机器人被制作出来后,用特殊手法刻在它们身体上的,用来区别仿真机器人和真正的人类。

云棉没有说什么,甚至连告别都没有,便离开了房子。

走之前,他将铁门重新关上,也将这个秘密,永远关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云棉忽然想起了那个童话故事——

雪姑娘和小龙,在森林里抓了一天的萤火虫,在精灵的帮助下,做成了灯笼。

女孩提着灯笼,行走在无边无际黑暗的森林中。

肩上是受伤的小龙。

萤火虫的光芒很微弱,但是却能照亮前方的路。

她终于走出了黑暗森林。

……

火腿被切成细碎,混着另外两个人带回来的发霉陈米,一同煮成了粥。

云棉给韦殊盛了一碗,趁别人不注意,悄悄把那块火腿肉切下一小块,埋到了碗底。

韦殊发现了碗底的秘密,失了失神,接着仰起脖子,将粥一饮而尽。

忽然,队长叫云棉出去,问他从哪搜到的食物。

韦殊想到了那个地下室和那对夫妻,便在地图上胡乱指了个地方。

云棉回来的时候,发现队员们都围在韦殊的床边。

他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韦殊站在床上,手上端着冲锋枪,枪口正对着一个瘦高的队员。

瘦高的队员怀中抱着一个背包,云棉认出了那是自己的。

韦殊的身上,不停散发出一种恐怖的气息,即使身上缠着绷带,看上要昏昏欲倒,却依旧无法削减那气息带来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