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号盒子〈三〉“四十”

他原来吃的喝的,是杨琴的血。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抽手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你儿子真不是个东西,不值得。”

“你怎么骂人?”

“以后不要再去卖血,不然我告诉你儿子。”

“别告诉他,我不去就是。”

“明天还是得请个保姆,你注意休息。”

……

【四十】

晚上睡得好不安稳,早上起来全身酸疼。

张念安伸了伸懒腰,锤了锤肩走出房间。

厨房里,传来两个女人交谈的欢笑声。

怎么是两个女人?老太太也不怎么能说话呀。

可能是五十的亲人或朋友。

饭桌上,张念安僵成了一座雕像。

他歪着脑袋,张着嘴看着对面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们正在争论他爱吃什么。

五十说:“他爱吃粥和油煎葱饼。”

“他爱吃肉沫辣子面。”新来的女人一边说,一边把一大碗面,推到张念安面前。

厚厚一层肉沫,顶在面上四周,还泛着浓浓红汁。

香辣的味道,顿时迎面扑来。

他咽了咽口水,正准备开吃。

“你胃不好,哪能吃这么辣。”五十看着他说。

他以前确实喜欢吃辣的,但参加工作后,经常饱一顿饿一顿,就得了胃病,一吃辣的就胃痛。

张念安收回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尴尬的说:“好像还很烫哈,我等会再吃。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他看着她。

她明显比五十年轻,但皮肤黝黑,发髻高高挽起。

“你也叫杨琴?”

“嗯。”

“你……多少岁呢?”张念安问完又补充道:“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四十。”

六十,五十,四十。

张念安斜眼扫过房间里的三个女人,又看了看那古怪的钟。

它正在倒着走,上面只有数字1到10。

10?

十年。

难道每倒一次就是十年?

我去,那不是还要出现三十,二十,一十?

“看你也差不多四十吧?”她打断了张念安的思路。

张念安回过神,“嗯。”

“这么说我们还同岁,我是七月初八生日,你呢?”她继续问。

“我,我是3月11……”

“3月11?我儿子也是3月11。”她有点惊喜的样子。

“呃,我知道。”张念安点点头。

“这么说,你还比我大几个月,我们还可以兄妹相称。”

“嗯,啊?”

张念安慌忙站了起来。

我的妈,我的亲妈,我叫你妹?不是……我会被雷劈死的。

“别别别,那个,我还是叫你四十,你叫我安安吧。”张念安忙不迭的道。

“安安?我儿子也叫安安。”这个四十,可能比任何时候的自己话都多。

我知道,张念安无语了。

“你们有完没完啊?快来给我搭把手呀。”五十一只手吃力的撑起老太太,另一只手正试图去够掉在地上的水垫。

四十连忙跑过去,捡起水垫放到轮椅上,之后又去挽搀扶老太太坐下。

四十叹息道:“活成这样了也是糟罪,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也不会。如果以后我这样了,我就直接投河,免得拖累我儿子。”

“都这样了还能跳河?”

五十反问道,“其实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想法,但后来不来么想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努力的活着,尽可能多的陪在儿子身边。”

两个女人话里话外都是儿子,张念安似有种被敲打的感觉。

他匆忙的吧啦两口粥,就上班去了。

四十,可能是杨琴这一生最操劳的时光。

每天早上,天还未亮就出门了,半夜才回家。

她白天在工地上做小工,晚上又到路边摊帮忙,每天像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人一样,拼命地运转着。

有天,张念安问:“你每天这样工作不累吗?身体受得了吗?”

“怎么能不累,但为了儿子,我不得不拼。我儿子可出息了,他考上了上海什么大,要用不少钱。”四十得意的说。

“上海交通……大学。”

张念安不敢直视对方,怎么感觉很心虚。

“你儿子真棒,不像我儿子……”五十羡慕的说。

“哦,看我给你们从国外带什么礼物了。”张念安连忙叉开话题,从包里拿出几样礼物。

俗话说,两个女人一台戏,这话真没错。

她们两个有时交谈甚欢,有时情绪低落,有时还会争吵,老太太一般情况下都是个吃瓜群众。

但无论什么情况,基本上是因为张念安这个核心人物。

一天,四十晚上不上班,就在家做了好多美食,张念安吃完没多久就胃痛了。

五十又心疼又气愤,指着四十骂:“你是不是想害死安安,明知他胃不好,还做这么辣……”

四十也很委屈的说:“他自己就不知道少吃点……”

“你!”

“好了,我没事,你们别吵了,我从还没见过自己跟自己吵的。”张念安有气无力的说。

“自己跟自己?!”

她们俩异口同声的说,然后面面相觑的耸耸肩。

……

第二天,四十就没回来了,或者说消失了。

整整大半个月都不见人影。

张念安怎么也想不起,四十岁的杨琴,因为一场吵架离家出走过,那得多大的仇呀。

他开始想她,担心她,常常守在古怪的钟前发呆,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又会再出来。

终于有一天,她回来了。

张念安一进屋,就看见四十斜躺在床上,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大病未愈的样子。

“五十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动了个手术而已。”四十淡淡的笑着。

手术?

张念安想起了老太太腰上的伤疤,“是腰上的那个地方吗?”

四十点头。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张念安真的很

“是……”

四十说:“是意外,工地上的架子塌了,砸伤了骨头……还有两个比我更严重,我比他们幸运。”

四十说着,还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张念安一听,心里急了,“这么严重的事,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以前,什么以前?以前我一直在医院里,现在出院回来休养。医生说现在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幸好有你们。”四十说完,感激的笑了笑。

“我是说,你怎么没告诉你的儿子,你不是说你儿子很关心你的吗?”张念安解释道。

“千万别告诉我儿子,他还在上大学,告诉他除了让他担心,帮不上任何忙,还耽搁他学习。”

四十说着,眼里闪着丝忧郁。

张念安狠狠地咬了咬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得生痛。

他想告诉她,他根本没上什么大学,而是跟着几个朋友在上海打工。

那些校门口的照片是假的。

还有那些什么证书,奖状都是假的。

他心怀梦想在四处闯荡。

他从来不担心饿了没吃的,累了没歇脚的。

因为妈妈无论怎样,都会按时寄钱给他。

她还说她工资高,叫他别舍不得花钱,她还告诉他一切都很好。

那时的杨琴,给予希望太大。

他又叛逆放纵不羁,没考上就没考上吧,偏偏还要骗人。

害得杨琴拼命挣钱受了重伤,也不敢告诉他。

张念安一想到自己在外浑浑噩噩时,杨琴还以为他在刻苦学习。

心里甭提有多难受。

他想告诉她真相,可他又不能。

现在告诉她,她可能会气个半死,将来的某一天,她自己会亲自揭穿骗局。

“安安,别担心。我来照顾她。”五十端着一碗鸡汤走了进来。

她坐在四十的身边说:“你至少还有人关心照顾,比我幸福。我十年前也做过一次手术,可是我却要独自面对,没人知道我有多无助多绝望,因为想着我还有个儿子,所以我挺过来了……”

四十若有所思的说:“你也受过伤,你也一个人……”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先喝点鸡汤。”五十打断了她的话,好像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舀了一勺汤,轻轻的吹了吹,送到四十的嘴边。

心如刀绞的滋味不好受,张念安抬了抬头,走出房间。

他走到阳台上,看着坐轮椅上的老太太,大口大口的抽烟。

……

【三十】

又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夜晚,张念安做了很多梦。

他梦见小时候被同学们嘲笑,笑他是没爸的野孩子。

他梦见邻居们对他指指点点。

“你不是没有爸,而是很多个爸。”

“你妈就是个狐狸精。”

他气得跟他们打架,他气得朝邻居们扔石头,他气得躲到大树上不回家。

他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太阳已高高挂起。

他拉开窗帘,半眯着眼睛,看着阳台上的风景。

阳台上,一个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正在晾衣服。

她披散着一头卷发,头上还戴着一个银色的发夹。

发夹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点点光芒,他眨了眨眼。

她是杨琴最漂亮的时期,身材匀称,皮肤白皙。

五十和四十在她面前,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但张念安有点不喜欢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讨厌。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看着对着镜子,在脸上涂涂抹抹的女人说:“看来,你就是三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