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书吗？

从雪白的书页，撕开一个小小的角，将油墨味的纸张放到舌尖，然后轻轻嚼动。

初始时淡然无味，但慢慢地，纸张融化成了舌尖上的一点苦涩。

陈悦在9岁时，第一次吃了一整张书页。

当时，图书审查员就在门外，“砰砰砰”地锤着门，就差点要破门而入了。

来不及多想，陈悦马上把桌上的唯一一张书页，《变形记》的1/30，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它的味道，就吞进了肚子里。

片刻，陈悦打开房门。

图书审查员黑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他的房间，像个警觉的猫头鹰，各个角度检查着陈悦的房间。

陈悦知道，他在寻找名为“书籍”的东西。

图书审查员，每一周都会随机进入一户家庭，检查他们有没有违禁物品书籍。

22世纪，r国的高层，严格把控社会上流传的文字。

他们必须确保，市民们阅读的文字，都是经过认真筛选的。

而一些不被他们认可的内容，则会被全面淘汰。

首当其冲的，是过去社会的实体书籍。

随着时代发展，实体书已经被全面替换成电子书。

但r国还是严密把控，在2123年8月，r国在全国范围内发布了《实体书刊阅读禁止条例》。

包括但不限于实体书——

一切未经允许阅读的书籍读物，如果被发现有市民偷偷阅读了，那么市民则会面临相应处罚。

至于处罚内容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但这种草木皆兵的氛围，已经让不少家庭如临大敌。

在这样的严格规条下，“图书审查员”这个工种，应运而生。

他们负责进行市民家庭的读物监督，确保他们检查的每一户人家所阅读的读物，都是r国高层规定的电子书刊。

图书审查员，现在在陈悦的房间里踱步。

他们拉开了抽屉，掀开了被褥，打开了陈悦的书包，试图从中找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不过，陈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乖乖地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大约5分钟后，图书审查员一无所获。

为首的一个高大男人，指着书桌上的电子阅读器，命令的口吻，“打开它。”

陈悦唤醒了屏幕，点开了相应的app。

图书审查员接过了阅读器，默不作声地翻看着陈悦的阅读历史。

整个房间很安静，只有指尖划动屏幕的声音。

半晌，图书审查员将阅读器还给陈悦，朝部队挥了挥手，离开了陈悦的家。

确认他们都走了后，陈悦虚弱地坐在地上。

门外，母亲忧心忡忡地问：“没事吧？”

陈悦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然后关上房门。

在刚刚那个千钧一发之际，陈悦不敢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口中会不会有纸屑。

当然，他更害怕，也许图书审查员会带来胃窥镜，然后发现陈悦肚子里，正在消化的纸张。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陈悦不禁后怕起来。

当然，现在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的双手。

陈悦的双手，正在逐渐变细，像枯萎的树枝般，然后不断向前端扭曲。

“啊！”

陈悦惊惧地注视着自己的手———那已经不能称为手了。

原本的五指，变成了动物般的弯钩，手臂半径已经缩水了一半

陈悦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吃掉的书页里有毒药。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想要大叫。

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嘶哑的低鸣，仿佛有谁掐着自己的脖子。

陈悦看往镜子里的自己，嘴巴已经变成了昆虫的口器。

而自己的身躯，被一层层的铠甲状物体覆盖上，流动出诡异的光泽，自己的双腿被拉得长长的，如同圆规一样尖细。

陈悦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丑陋甲虫。

他惊慌地在空中划动着自己的四肢，厚重的甲壳抵在门上，这种触感让他不寒而栗。

陈悦此时，脑中出现了无数的念头：

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怎么办？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要死了吗？

他悲哀而绝望地抽泣着，大概一小时后，躺在地上的陈悦，开始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肢体。

手指，大腿，背部……全都变回来了。

他如获新生一样，看着镜中的自己。

直到吃饭的时候，陈悦脸上狂喜的笑容，让母亲皱起眉，“今天怎么了？”

陈悦扒拉两口饭，笑而不语。

午餐的半个小时里，他梳理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随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可以变成书中的角色，持续时间大约是1小时。

在陈悦面对图书审查员之前，被吃下的，正是卡夫卡《变形记》的一页。

所以自己在那之后，也像书中的角色一样，变成了一只甲虫。

这样荒诞的举动，一般只会出现在电影里，但陈悦，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吃完饭后，他迫不及待地躲回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了自己的数学课本。

尽管2123年，实体书的阅读已经被禁止，但r国还是把课本划分开来。

对于市民接受的义务教育课本，不作硬性要求。

陈悦将数学书的其中一页撕了下来，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他完全记不住。

就算记住了，第二天也很快忘掉。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吞下了数学书页。

瞬间，他感觉到脑袋里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

全部记下来了！

陈悦心中惊道，那些仿佛天文数字的公式定理，此刻如同美妙的乐章一样，在脑中回旋。

为了检验自己是否真的记住，陈悦一边回想一边默写，随后再找电子版对比，全都一字不差！

食髓知味，陈悦如法炮制把英语、语文的课文都吃进肚子里。

果然，那些复杂的句子和单词，立马在自己的脑子里安营扎寨。

……那一天，变成甲虫的惊惧，已经被喜悦取缔。

陈悦在不停地进食着课本，地板上满是纸屑。

他觉得自己像头山羊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纸张。

……

在陈悦往后的十多年人生里，他已经吃了不计其数的书籍。

学校购置课本时，陈悦一般都会买两本，一本在课堂翻阅，另一本供自己食用。

这样一来，不管学到什么东西，自己都能迅速记下来。

靠着这样粗暴简单的记忆，陈悦的成绩，一直都稳定在年级前十，顺利晋升到了本地一所不错的大学。

在选择院系时，陈悦毫不犹豫地选了中文系——这全都源于他对文字的热爱。

在这19年的人生里，每个寂静的夜晚，陈悦都会看一张书页。

一本完整的实体书读物，对于陈悦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他好不容易才托中间人买了几张书页，地下街的商家，为了躲避图书管理员的审查，特意将一整本书分割成了几十套内容。

每套里则有几张书页。

一来方便市民随时随地阅读，二来可以快速躲避审查。

如果图书审查员突击检查，那么可以到厕所，把书页扔下去冲掉。

至于把实体书电子化，商家们不是没有想过，但风险太大。

毕竟现在即便是拷贝文件，这些内容会被联网审核系统，迅速识别、过滤。

一旦发现这是未经审核的实体书内容，会被系统标记，然后委派图书审查员，参与监管控制。

这样窒息的氛围下，让陈悦想起了旧世界一个叫《华氏451》的故事，那也是一个将图书，视作洪水猛兽的世界。

陈悦没有读过，但一直很想去读，可惜他并没有渠道，可以读自己想读的书。

只能在下课后，偷偷摸摸去地下街和老板对暗号，购置书页。

有段时间，陈悦都会去地下街买书页。

那时，他读的故事是《追风筝的人》。

他在深夜读完了那几页薄薄的书页，然后又重新回头慢慢仔细地读一遍，随后回味着这个故事。

纸张上的字印得很小，光是一页内容就能看上半小时，陈悦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几页内容，显然没办法满足陈悦，读完了之后，他迫切地事的发展。

怎么办呢，新的内容，得明天购买了才能知道。

这时，他通常会把其中的一页内容吃掉，然后再去读这个故事。

这种感觉很奇妙，陈悦变成了书中世界的一份子，手中捧着的内容，仿佛是在描写自己身上的故事。

吃了书页的他，已经变成了另一张面孔。

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陈悦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也许是和书中人物的惺惺相惜，或者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的窃喜——

变了身之后的陈悦，再次阅读故事时，往往能得到新的阅读体会。

这样的深夜阅读，从来没有中断过。

陈悦读过了很多书，小说文学，奇幻故事，百科全书，植物图鉴……

他并没有选择书籍的权利，而是书籍选择了他。

他读食（陈悦对“阅读”和“吞食”行为的并称）过许多的小说，也变成了里面的一员。

福尔摩斯，哈利·波特，简爱……形色色的人物，无论男女老幼，陈悦全部都变过。

除此之外，但丁的《神曲》，给陈悦的印象最深。

食读之后，身上没有异样。

但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无比奇妙的梦境。

他跟随着但丁，游历了一遍不可思议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