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关雎蹲在她身边，拍拍他肩膀，无奈地笑道：“要闭馆了。”

“啊？”

陈悦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籍，不忍将它放回去。

最后还是李关雎说“明天还可以过来”，陈悦心头的大石，才得以落地。

两人离开了图书馆，从另一处出口走了出去。

路上，陈悦终于将自己的疑问，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慢点慢点，一个个来。”

李关雎哭笑不得，“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

“旧世界里，我的家人是做书店生意的。在实体书彻底消亡的那会儿，也就是《实体书刊阅读禁止条例》颁布的那一年，我家人决定，要将这些书籍流传下去，即便是躲着图书审查员，也要让人们读上书……”

“一开始我是不懂的，但读了那些书之后，我开始明白了他们的用意。”

“思想是自由的，不应该受到这些条例的约束，人们始终可以选择自己想读的书，获得相应的知识和感悟。”

“但目前，可以说是最坏的时代，即便没有禁止条例，我们还是会沉浸于虚拟事物，忽略精神世界的探求。”

李关雎深深叹了口气，“现在这个世界，可以说是《1984》和《美丽新世界》的混合产物。”

《1984》陈悦读过一点，但后一本他却是闻所未闻。

“说到这儿，陈悦你知道普罗米修斯吗？”

陈悦尴尬地摇摇头。

“不知道也没关系，即便是旧世界，也没多少人了解过。”

李关雎拨弄着电筒的开关，他们在昏暗的地下街行走着，“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的神明，他将神的火种盗走，送到人类世界，同时还教会人类知识。”

陈悦隐约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寓意。

李关雎和这间图书馆，就是他的普罗米修斯。

“顺带一提。”

李关雎侧着头，“那个图书馆，叫火种图书馆。”

……

几乎每个晚上，陈悦都会前往火种图书馆。

坑底里，所有人都坐在地上或者靠着书架，鲜有人在说话或者说，他们正在跟手中的书籍对话。

李关雎告诉他，年代久远，有的书籍已经发黄损毁。

但幸好有不少好心的读者，给这些书籍进行修补，或者是对它们进行誊抄，所以书架上会有不少手写的书籍。

她叮嘱陈悦，要好好爱护。

这些天，陈悦开始阅读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这个阴郁的故事，让陈悦觉得心情沉重，但是却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中午的时候，他诞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陈悦所在的地方，被两个巨大的书架包围着，他背后是墙壁。

而身前则坐着几个人，但都背对着他。

没有人能看见陈悦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人间失格》其中一页，捏着书角，仔细地撕了下来。

陈悦一边撕，一边暗自对道歉，祈祷书页撕开的声音，不要让别人听见，他觉得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他心脏狂跳，把书页折成好几折，揣进裤兜里，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经过人群，离开火种图书馆。

依旧没有人留意陈悦。

他做贼心虚地回到学校，不敢再滞留在地下街。

在饭堂外带了一些吃的，陈悦选了一个偏僻的操场角落，坐了下来，心怀虔诚地从裤兜里掏出书页。

他要搭配着菜肴，将书页吃进身体里。

将书页平铺在餐盖上，围绕着书页，陈悦放上了饭堂里的菜式。

西餐刀沿着书页对角线，利落地切开，整张书页被一分为二。

陈悦配合叉子，将一半的书页叠起来，沾上了酱汁和配料，书页的芳香配合着清香的酱料，在口腔里爆发出来。

他闭上眼睛，纯粹地享受着这味道，被嚼烂的书页，慢慢吞到了肚子里。

这份独特的料理，让陈悦泪流满面。

不一会儿，他的外貌，已经变成了书中的角色大庭叶藏。

此刻，他将菜肴覆盖在另一半书页，缓慢地吃下去。

这是独属于陈悦的就餐仪式，从小时候的深夜吞咽，到现在午餐的优雅享受，陈悦对书籍的喜爱越发深切。

从那天开始，他便不断地窃取图书馆的书页，转变为自己的午餐。

书页的质量、故事、文笔也影响着口感。

对陈悦而言，铜版纸书页的口感最糟糕，封面和封底也淡然无味，就像香蟹上那些对于食客而言，多余的甲壳。

结束了午餐后，陈悦都得花时间，重新手抄一份新的书页，来填补被自己撕掉的那部分，然后放置回火种图书馆对应的书籍。

……

两个月后的今天，陈悦的午餐是《霍比特人》。

味蕾的体验结束后，忽然有一把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享受。

“陈悦……？”

李关雎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陈悦。

而陈悦，身上还在不断变化，从《霍比特人》比尔博·巴金斯的外貌，过渡回陈悦的样子。

陈悦也呆住了，他慌乱地想从这里逃离出去。

李关雎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让自己暂时忘掉刚刚所看见的东西，随后和陈悦说：

“图书审查员来了。他们在火种图书馆外面。”

……

b7层的地下街，有不少图书审查员，在各条街道奔走。

陈悦大概也猜出来，他们向着图书馆走去。

他们是发现了火种图书馆吗？是谁告的密？还是图书审查员自个儿发现的？

图书审查员一脸严肃，穿着黑衣。

远远望去，他们就像电影里的特工部队，陈悦心中出现了不好的预感。

李关雎带着他，去到了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我觉得是图书审查员发现了那个地方。”

她在前面领跑着，“可能是注意到b7层的出入异常，或者是有书刊不小心泄露出去，他们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李关雎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就是火种图书馆了。

图书审查员——大约有数十名穿着黑衣的工作人员，站在一处平坦的荒郊上，四处张望。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脚下的数十米地方下，藏着一座地下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