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号盒子〈三〉国王

松木大道254号,莫南的心理诊所。

我终于站在这幢建筑门前。

昨晚产房的经历,让我浑身冷汗直流。

我醒过来后,不敢再入睡,生怕那个邪恶的生命,会破茧而出。

万一它真的成功诞生,我会变成怎样呢?

被他占据身体?

它操控着我,奴役我的意识,让我成为一个杀人犯?

我已经不敢再去想这些事情,当务之急,是要去接受治疗,越快越好。

要赶在国王诞生之前。

鼓起勇气,我推开了诊所大门。

来之前,我已经有预约了。

莫南看到我后丝毫没有惊讶,只是笑笑,像我们昨晚那般。

她的穿着,看上去很干净和舒服。

莫南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似乎注意到我额头有些汗水。

“徐先生,要不要喝杯水?”

她贴心地倒了一杯水,有点担忧地看着我。

我头皮发麻,连忙摇头,如今只想尽快进入正题。

于是,在之后的半个小时里,我开始慢慢讲述自己身体的异样。

从一开始的平静,到微微惊愕,最后到紧张,莫南似乎相信我体内发生的荒唐事了。

中午11点半时,她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然后抬头对我说:“徐先生,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有把握治好你的病。”

我惊讶地问:“真的吗?”

“嗯。”

莫南认真地看着我的双眼,“读大学的时候,我进行过相关的培训,这项技术,可以说是为你而造的。”

接着,她开始在键盘敲打着什么东西,“徐先生,我们会尽快开始这个治疗。现在我要向相关部门申请许可,如果快的话,会在3天后——也就是周五可以进行。”

“……好。”

我沉重地点点头。

……

之前我和莫南沟通时,完全没注意自己体内的状况。

如今离开诊所,我才发现,自己耳朵开始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快要将我的大脑给掀开了。

“我们要死了!”

“徐启明你真的疯了!为什么要治疗啊……”

“唔哈哈哈哈哈!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还没去过旅游呢,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形形色色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狂轰乱炸。

哭诉的,痛苦的,沉默的,喜悦的……

上百种声音没有停歇过。

“安静下来!”

赫拉的声音铿锵有力,像个正在准备演说的皇室贵族一样。

“从一开始,大家都不是这副躯体的魂灵,我们也没有资格留下来。我能够理解大家,这的确是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如今,我们要把徐启明的身体还给他了。作为生活了这么久的朋友,你们也应该体谅他……”

赫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连旁听的我,也被她打动了。

她算是这片领域的“妈妈”,或者“院长”之类的角色,大部分人都比较倚仗她,也会听进她的话。

现在这番宣讲结束之后,人群中的嚎哭已经结束了。

不少人已经转变态度,开始说些感谢话。

我心中的情感很复杂,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他们真的是一种“病”吗?

他们是不是一些居无定所的魂灵,只是恰好落到我身上?

然而,一把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

“人挺齐的嘛。”

人格们聚集的广场外边,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

……

我窥视着内心世界,并没有化为形体,而是处在上帝的视角,观察着我大脑的情况。

在一片圆形广场的外围,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孩,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里那些贵族公子哥。

只是他的脚边,冒出了一股扭曲的黑色气流,看上去极为邪恶,就像是刚刚从地狱走上来一样。

这股感觉太过熟悉了,我几乎马上反应过来。

是“国王”。

他出生了。

我们没能阻止他!

“你……”

圆形广场中央的赫拉,脸色苍白。

她盯着那个可怕的身影,喃喃自语,“你的‘预产期’,应该是下周才对……”

“我想早点出来不行吗?”

让人厌恶的声音,从他嘴巴里冒出,国王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发自内心地憎恨。

他指着天空——我所在的位置,“那个人说要杀了我们,在诊所里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们,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被他这么一指,我的内心出现了莫名的恐惧。

而其他人,在国王说出那番话之后,逐渐开始动摇起来,他们都在交头接耳,不断地说着话。

赫拉最后不得不控制场面,她拉下脸:“不要再说话了,现在!”

她指着国王的身影,“把他捉住,锁进地牢里!”

……

自那天之后,我不敢再去窥视内心世界。

只能从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的声音得知,我的内心世界,正在经历一场暴乱。

以赫拉为首的支持派,以及以国王为首的反对派,两派人马,在轰轰烈烈地开战。

暴乱战争没有停歇过。

这几天,我都感觉大脑木木的,更多时候会感觉到头痛。

我痛苦地捂着额头,默默祈求着赫拉能够结束战争。

这股头痛折磨着我,让我无法入睡。

每当闭上眼,我都能看见那个新近诞生的人格国王的笑容。

很难形容他的表情,就像是恶魔一样的笑容。

双眼下拉,让人作呕地挤在一起,接着是大大裂开的嘴巴,露出里面发黄的牙齿。

这个笑容让我恐惧,我无比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

周五那天,我如约来到诊所。

莫南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疯狂点头,恨不得马上将那个国王,从我脑子里给揪出来。

在我太阳穴贴上了电极片,接着莫南把一个类似发廊加热头发的那种罩子给弄出来,把我半张脸都给罩上。

该死,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周五这天,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数不清的人格,都在混乱中被杀死。

看来,根本不用这个“人格统合”治疗,光是暴乱,就已经消除了不少人格。

两方的战争依旧剧烈,原本500个人格,已经被消灭了近一半左右,国王和赫拉的战斗,依旧难分难解。

得知我今天即将前往诊所时,国王再度挑起了几次奇袭。

如今,我的大脑还是撕裂的疼痛。

“嗡嗡嗡……”

机器已经启动,莫南握住我的手,“徐先生,放心吧。”

虽然罩子盖着我,看不到莫南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很温柔地注视着我。

“放松下来……放松下来……”

伴随着她说的话,我的意识慢慢下沉。

强烈的失重感,双脚踏空一样,接着,我眼前出现了刺眼的白光。

……

白光之后,莫南出现在我面前。

尽管提前知道,但莫南的出现,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治疗之前,她告诉我,这个“人格统合”治疗,是要让患者在内心,构建一根巨大的光柱。

分裂出的人格,会被光柱吸引,接着进入到光柱里,被统合到本体的意识里。

“相当于将一份散乱的拼图重新拼好。”

莫南这样对我解释,“但还需要一个导师来帮你。”

于是,她就这样出现了,用类似的仪器和手段,进入到我的意识里,指挥着我控制光柱。

在她的指引下,我开始在这片内心世界控制着光柱。

我不敢再细看这片区域,肯定一片破败,满目疮痍。

光柱越变越大,我内心开始浮起一些宽慰:赫拉,一切终于结束了。

受到光柱的召唤,人格们———我的灵魂碎片,开始从四面八方走出来。

他们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进入到光柱里。

白光吞没了他们的身影,但他们没有丝毫的怨恨。

马佩佩、杜子轩、牛仔、安娜……一个个我熟悉的人,都向我告别,走进白光。

莫南带着笑容跟我说:“很顺利嘛。”

随后,她看了一眼周围——我的内心世界,“不过,的确像你说的,这里有很多人。”

我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的告别让我颇为感触,我感觉自己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

人格的数量在不断锐减,终于,“人格统合”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我几乎快要筋疲力尽,这时,最后一个人格也来到光柱前。

满身血污的国王,狞笑着走上来,他看着我,“好久不见。”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赫拉呢?”

“那个女人啊。”

国王依旧是那副邪恶的笑容,他指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被我杀了。”

巨大的惊慌,动摇着我的心,与此同时,我看到他冲向莫南。

“你干什么!”

我向他们跑去,想把两人分开。

国王和莫南,如今在扭打着。

国王坐在莫南身上,狠狠地掐住她脖子。

只是短短几天没见,如今,国王已经变为了成年男性的躯体。

他正在用他那健壮的双手,死死地扣住莫南颈部。

我冲着他的后脑勺砸了一拳,但国王一动也不动,仿佛刚才那拳不痛不痒。

就在这时,莫南一个翻身用力地摆脱了束缚。

她喘着气跟我说:“徐先生,你先离开这里,我能处理。”

“可是……”

“在这种地方,我还是有一点权限的。”她想让我放心下来。

“但是莫南——”

“人格统合的时间只有10分钟,你先回去吧,我会将这最后一个人格,也扔进光柱的!”

这么交代了一番后,莫南突然猛地推了我一把。

瞬间,背后一股强大的吸力,我也没入了光柱里。

仿佛进入灵魂的旋涡里,接着跟随这根冲天的光柱,我在以极高的时速,往上空飞去。

耳边是哀嚎和鸣叫,越来越尖锐的嘶鸣中,接着,我感到双腿踏在地面上。

睁开眼,我环顾四周。

我回来了。

……

我连忙移开仪器,唤醒莫南。

她睁开眼后,看到我,虚弱地笑了,“徐先生。”

之后,她给我讲述了先前3分钟的历程——尽管现实只过了3秒,但在意识世界里,却是漫长的3分钟。

她和国王人格进行了一番拼死搏斗,结局,自然是以国王被扔进光柱里结束。

莫南叙述完后,再次展露出笑容,她给我讲述了人格统合后的一些注意事项,叮嘱我注意休息,过几天还得来复诊。

我也万般感谢地和她道别,之后离开了莫南的诊所。

就这么结束了。

我的内心如今无比轻松,耳边没有那些闹哄哄的声音,忽然有点不习惯了。

摸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还在试图寻找他们的气息。

如今,他们也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了。

只是下一刻,我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我忽然回想起莫南的笑容,那个笑容太熟悉了,以致于让我在那时忽略了。

莫南的脸上,隐隐约约浮现出来的,是恶魔的笑容。

让人惶恐、惊惧的感觉,仿佛一只湿漉漉的蝙蝠。

是国王的笑容。

头皮发麻,我立刻转身折返回诊所,呼喊着莫南的名字。

门后的诊所空无一人,唯独窗户被打开,微风不断吹动着窗帘。

……

自从人格统合结束后,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

莫南已经找不着了。

但我已经明白,是“国王”占据了她的身体。

进入内心世界的时候,意识的“房间”此时是空置的状态。

如果没人把守通道,就会被趁虚而入。

毫无疑问,莫南在对战里落败了,国王进入莫南的通道,趁机霸占了她的意识。

当然,国王的计划,并不仅限于此。

在这一个月里,我也渐渐明白了。

我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去到了各种新的城市。

……只是无论我在哪里,我在大街上总能见到一些这样的人。

他们双目呆滞,脸上挂着大大的邪恶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蝙蝠。

他们是国王吗?

还是说,他们体内也有国王?

国王仿佛一个传染源一样,将更多的人,变成了他。

我也能猜出个大概。

也许他在莫南的大脑内,孕育出更多扭曲的茧房,然后利用人格统合的噱头,诱骗别人进行治疗,随后借机将更多的复制体,投入到其他人的意识里……

国王就像是可怕的侵略者,借着人格统合治疗,肆意侵略着别人的大脑,把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他的子民。

这就是,我所能猜出的“国民繁育计划”。

大概如今,国王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