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出门前。做了好久心理建设的原因吗？”阿晖偷偷问。

“是啊。”朝阳也压低声音偷偷回答他。

两个人说完相视一笑，在清明的烟雨里，互相眨眨眼睛。

大家都有工作，往常一起吃完饭，再聊聊天，差不多就散了。

今天也差不多。

如果洗完手，朝阳能走得快点，也不会被珊珊叫到这个地方来谈心。

这个角落，以前是她们的秘密基地。

孤儿院孩子多，滑滑梯小木马总是不够分，她俩就自己捡了厨房装土豆的厚实口袋，绑在角落两棵小树上玩。

小孩子力气小，绑得也不结实，荡十回，能掉下来八回。

后来院长才偷偷给她们，在这儿用麻绳，绑了两个秋千玩。

从珊珊被领养后，一年里，只有节假日在孤儿院才能见面。

而珊珊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本来，今天要跟爸爸妈妈回老宅祭祖的，可我想，很久没见过你了，所以还是决定先过来一趟，下午再赶过去。”

“哦，那你路上小心。”朝阳回答着，一门心思想借口走。

“下个月就是我生日了，你有空吗？我们都好久没见过面了。”珊珊小心翼翼地开口。

朝阳仔细想了想具体的日子，然后说：“那天我应该在上班，夏先生朋友众多，女儿的生日宴上出现我这样的人，有点不好吧。”

朝阳拒绝着。

“只是……养女而已。”珊珊自嘲般轻笑一声。

朝阳看不得她这样。

已经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了，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夏珊，你已经是夏先生的女儿了，不管是养女还是亲生女儿都已经很好了，你看院里其他孩子，每次有人来的时候，都笑得那么乖巧，不就是为了讨人喜欢，多为院里换点捐款吗？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装乖巧……呵，爸爸妈妈不就是看我乖巧，才收养我的吗。”

珊珊站起来，随意地理了理裙摆，“朝阳，也不用每次见我都教训我吧，以前就爱教训我，好像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珊珊微笑着，为朝阳把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也是，爸爸妈妈本来是要收养你的，是你自己不愿意，那你现在说这么多，是……后悔了吗？”

珊珊好笑地看着她。

“这女孩……看着没刚才小白兔了呀。”阿晖默默吐槽。

朝阳不想在这时候，回答男女生认知的差异问题，忽略了他的提问。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我不想再听到你不断地谈论这些话了，可以吗？好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先走了。”

“站住！”

珊珊抓住她的手，“我不明白你莫名的骄傲从哪里来，你在骄傲什么？明明我才是那个被大家捧着的人，我刚给院长带回来的二十万的捐款，院子所有小孩的新衣服都是我买的，你们难道不该感谢我吗？”

她愤怒地指着院子。

在那里，小朋友们刚吃了青团，正被院长和老师赶着去睡午觉。

“你不是从小就讨厌装乖讨好人吗，你哪里懂感激呢？”

朝阳甩开她的手，“夏珊，注意你的言辞。一定要我说出，你每回回来，都会把‘炫耀’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你才肯罢休吗？”

珊珊瞪大了眼睛。

朝阳继续说：“让我猜猜你在别扭什么，是装乖装累了，需要回来在院子里，找众星捧月的感觉吗？是爸爸妈妈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而你却不敢反抗吗？”

“是夏先生资助我上大学的事，还梗在你心里忘不掉吗？是他们发现，你对以前的好朋友受到资助态度有点奇怪吗？”

“不是第一次了，教训人也挺累的。”朝阳说完就走。

步伐很快，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你看着也没有之前那么小白兔哎。”阿晖跟在后头说。

朝阳几乎立刻被他气笑，瞪了他一眼，又长叹了口气。

回城的公交，半小时才有一辆，再气也得等。

她还记得，得知自己有被领养的可能后，珊珊就天天哭，说好朋友要走了舍不得，说希望自己也能遇到夏先生这样好的人领养。

好多小孩被领走后，过得都不是太好，珊珊一直很害怕。

朝阳不愿意被领养，正好，夏先生看见了跟在身边的珊珊。

原本都挺好的，夏先生的爱人，后来又生了个儿子。

从那以后，珊珊就不经常回来，这也可以理解，因为收养方，通常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经常回孤儿院。

再后来，就是夏先生资助朝阳上大学。

朝阳写过去的感谢信，正好被珊珊看见。

夏先生随口一句“朝阳成绩好，当初要是一起收养就好了”，让珊珊记到了现在。

“有什么别扭怨恨的，多少人想过那种生活都过不上呢。”

“那个女孩，是想让你嫉妒她？”阿晖不太理解。

“阿晖，你死的时候，怨恨过吗？”朝阳问。

“应该是有过吧，不过我不记得了。”阿晖在她身边坐下。

“人的成就感，往往是从别人身上来的，通过别人的嫉妒，证明自己过得好。”

“果然，跟你的名字很配，什么话被你说得都再正常不过。”

朝阳评价着这番说辞，语气懒洋洋的，“你好啊，小太阳。”

“那你呢，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原本可以有很好的生活，你怨恨过吗？”

“最开始恨过，上学的时候，很不愿意把孤儿院的证明拿给老师看，但后来，我只是很想他们，很想很想。”

朝阳垂下手，摸了摸左脚腕，那里冰凉的感觉，早就消失了。

阿晖注意到她的动作，“幸亏我聪明，知道拿跑腿做交换，不然你肯定不愿意我跟着你。”

朝阳对他做个鬼脸，马路的那头，出现了公交车的轮廓。

“朝阳，你的名字也跟你很配，你也是小太阳，还是早上刚升起来的那种。”

公交车来了，朝阳下意识对他伸出手，“来。”

很平常的动作，阿晖伸出手，就握了上去。

两人谁都没把这个动作放在心上，阿晖根本碰不到她。

可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朝阳每天都念叨那小半柱香的缘故，那一瞬间，他们的手掌，真的握到了一起。

不同与以往穿体而过的冰凉，而是温热的触感。

哪怕只有一瞬间，但朝阳感觉得到，她真的握住了他的手。

阿晖比她更惊讶。

因为他看见，那一瞬间，分明有几缕金色的光，通过握在一起的手，进入了她的身体。

“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的愿望好像是……想看一个人活下来没有。”

……

万安路的两侧，是高大的树木，因为位置偏远，修剪树枝的市政来得要晚一些。

道路宽大笔直，被茂盛的树叶，遮掉大半光线。

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在疯狂地打着旋儿，轮胎摩擦出尖锐的声音。

哭喊声，在汽车撞上两侧护栏时戛然而止。

好半天，才有一位一位年轻人，飞快地跑了过来。

车的头部已经变形，后座砸出了大洞。

女人昏迷前，将护在怀抱里的孩子，用力举到了车窗前。

几岁的小姑娘，满身都是血，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再张开。

碎玻璃插了两母女一身，那年轻人根本不敢乱动，掏出的手机，早已没电自动关机。

年轻人握了握那孩子的手，然后便跑走了。

城市边缘，道路上行驶的，多是运货大货车。

年轻人怎么呼救都无人理睬，直到飞驰的汽车，来不及躲闪突然出现的他，将他意外撞倒。

司机立即停车打了急救电话，年轻人则强撑着，指了指另一边的路。

原来，记忆点的提示，是这样的。

阿晖听不见朝阳的声音。

只看见她满脸着急，像在大声喊着谁的名字，身边的乘客，狐疑地看着她。

想起来了，他临死前的愿望，是想看看那个孩子活下来没有。

原来，她生活得很好。

……

朝阳，我叫余晖。

你是初升的朝阳，那我就是落日的余晖，挺好的，都是明亮的光。

突然闯进你的生活，你吓坏了吧？

我只是没想到，离开也会这么突然。

朝阳眼看着阿晖被金色光笼罩，像他第一次出现一样，被裹成一团雾，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幕，是阿晖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腕。

那天晚上，朝阳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对她说：要好好活下去，你的名字，爸爸妈妈想了很久才定下来，要朝着阳光往前走。

……

朝阳熟练地穿过嘈杂的小摊贩，

常去的那家阿姨，把做好的外卖，直接递给了她，

朝阳边走边谢，空着的手，拿起手机，示意自己回去后，转账付款。

阿姨摆摆手让她快走，别被挤了。

到家后第一件事，还是洗干净手，点燃三支香。

朝阳默念着，等到香燃了小半，才起身换衣服。

吃饭，洗漱，窗外的城市，已经亮起各色的灯光。

门外传来猫叫，朝阳不想理。

小猫却格外坚持，只能起床去看。

纯白的猫咪，只左脚一圈金色，朝阳蹲在原地，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猫咪的头说：“你，谁害的你，你找谁去啊，找我干嘛。”

猫咪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喵呜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