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伤肝。”

老板把一碗酸辣汤，放到迟煜风面前，坐到他身边。

“你每天都来喝酒，年纪轻轻，可不是好习惯，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会后悔的。”

迟煜风盯着酸辣汤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多大吗？都能当你太爷爷了，要你教育？”

老板没有在意迟煜风的浑话，又把酸辣汤往他面前推了推。

迟煜风不喝，自顾自摇摇头，“活这么大岁数没用，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是让一群小崽子骗得团团转？现在好了，家回不去了，只能待在这儿，可是在这儿也已经混不下去了。”

“我跟你说，就你这五块钱一瓶的烂酒，我以前根本不喝，我喝的酒，全都五位数起步，一晚上开好几箱，眼睛都不眨。”他自嘲般笑了。

老板也跟着他一起笑，“我也不瞒你说，早些年，我一晚上收的小费，比我现在一年挣得都多。但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人得往前看，往前走，说不定前边有更好的东西等着你。”

这次闲聊之后，老板每晚都会来陪陪迟煜风。

他严禁他喝酒，每天都给他端一碗热乎乎的酸辣汤。

可能自己如今太落魄，也可能老板并不关心娱乐圈的绯闻八卦，对于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这件事，迟煜风乐得自在。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不嘲笑他的人，或者妖怪了。

这个不大的烧烤店，成了迟煜风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避难所。

“你的串儿烤得实在太辣了，你吃过和平饭店的铁板烧吗？那味道，一绝！”迟煜风一边嚼羊肉，一边抖腿。

老板干笑一声，“呵呵，不好意思啊，我这水平要是能赶上和平饭店，我现在还在这儿干嘛？”

“又不难的呀。”

迟煜风吃完烧烤，抹了两把嘴，钻进吧台后边。

他把老板顶开，接过他那一大把羊肉串，“料别下太重，你东西都新鲜，下那么重，别人还以为你是黑店呢。”

他三两下翻转烤串，同时下料扇火，老板在一旁看的瞪大了眼睛。

原以为他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明星，没想到，还有烤串儿的手艺。

他烤得飞快，仿佛一瞬间多出了好几双手。

十几秒钟就烤好了一把羊肉，每一块肉的下料刚刚合适，还保留了羊肉的鲜嫩多汁。

“可以啊你！这手速，怎么这么快？！”老板吃了一口，惊呆了。

迟煜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当我师父吧！”头发花白的老板说道。

迟煜风连忙摆手，“我可教不了你，我这手艺是……嗯，家族遗传，我们这一族，手都、呃、手都贼快，哈哈哈哈。”

“烤得比我好吃多了！”

老板连吃七八串，“我太忙，顾不上翻，老是烤糊啊什么的，但是我这店小本买卖，雇了也怪闲的，哎，我看你不如来店里给我帮帮忙，行不行？我也赚不了什么钱了，一直没舍得花钱雇人。”

迟煜风一怔，“我不行吧……”

“你太行了！我觉得这个店特别需要你，没准儿你加入了之后，生意会更红火，说不定还能开分店呢，来吧？”老板兴冲冲地说。

迟煜风盯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眼，突然回过了神。

他愣了一会儿，推开老板，逃似的离开了烧烤店。

……

那天之后，迟煜风再没有去过那里。

他几百年来一直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一点挫折，所以身边从不缺吹捧他的朋友。

他是谁？

他是从小出生在法租界，会洋文有文化的妖怪，他是豪掷千金喝酒玩乐的大明星。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缺朋友的，他的能力、金钱、相貌，天生就会吸引无数人与他结交为伴，与他夜夜笙·歌。

可他翻车了。

他一夜之间失去了这一切，变成了一个人人鄙夷嘲讽的loser。

他那群永远聚在他身边的朋友，树倒猢狲散，连个招呼都没有给他打，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所以迟煜风以为，被人需要，被人结交，是有条件的。

而他如今，没有这个条件了。

在他都已经做好了，就这么过下去的打算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人，对他说，我特别需要你。

特别需要没有钱、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超级loser。

迟煜风在名利场厮混，又被狠狠欺骗过的迟煜风，害怕了。

他怕这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板，也会骗他。

他倒是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骗的。

可是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回想起来，让他无比恐惧。

迟煜风没想到，两天后，他接到了老板的电话。

为了方便订位，他之前把号码告诉过老板。

挣扎了半天，迟煜风接了起来。

“你是病了吗？你这么多天不来店里，我有点担心，打电话问问情况。”老板的声音略显焦急。

迟煜风顿了半晌，哑着嗓子说，“没有，最近有点儿事，所以就……”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病了。”

老板舒了口气，“要是不忙的话，再来店里坐坐。”

“嗯。”

沉默了很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正当迟煜风要开口挂电话时，老板再度开口，“那个，小迟啊……迟煜风，是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那个很火的大明星了，一直没有说，要是我上次说让你来店里帮忙的话，让你不开心了，你别当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我这人不会说话，说完才后悔。你一个大明星，怎么可能来我店里当伙计，但是我真没想给你难堪。”

“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消息，知道你心情不好，想着你不然来店里帮帮忙，找点儿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你别不高兴啊，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呆着，会想不开。”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迟煜风顿了顿，“我真的有事在忙，我晚上去店里，给我留个位吧。”

“诶诶，好的好的，老位置老规矩，等你来！”

挂了电话，迟煜风回想了片刻，轻轻勾起了唇角。

落魄这么久，这一天，他终于又找回了笑容。

……

老板告诉迟煜风，自己以前是酒吧看场子的打手，最喜欢喝酒，不攒钱，也不规划未来，和一帮狐朋狗友挥霍着人生。

“我爸妈死得早，没人管我，是我老家的亲戚哥哥带我出来的，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很早就来打工了。”老板说。

他过一天算一天，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或者还能去哪里。

一个深夜，他下班后，在店里喝了酒，与人发生了争执。

两方打了起来，打死了人，他因此获刑入狱了。

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往后十多年，都搭在了监狱里，大好时光，全部葬送。

“在监狱那些年，我才知道自由是多么珍贵，时间是多么珍贵，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老板叹了口气。

他在狱中，见过很多死刑犯。

切身体会到了那种，犯了错，再无法挽救，马上就要去死的绝望。

第一次觉得他还能活着，还能修正之前的错误，是多么幸运。

“出狱后，我发誓改邪归正，再也不喝酒了，靠着监狱里学来的厨艺，开了这家烧烤店，一开就是十多年。”

老板拍了拍迟煜风的肩，“我这几天闲着没事儿，看过你演的电视剧，你这么有天赋，这么有能力，也还这么年轻，不要一蹶不振啊。只是因为走错了路，绕了远路，再走上正道不就好了？”

他看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店只在晚上营业吗？这家店在酒吧一条街上，凌晨有很多喝了酒的人过来吃宵夜，我的酸辣汤，可以帮他们醒酒。”

“我啊，前半生劝人醉，后半生劝人醒，也算是经历圆满了。”

他笑着看迟煜风，“小迟，人生太长了，不要因为一件事，就自暴自弃，活着是条单行道，你放弃的时间，再也走不回去了。”

“我告诉你，只要活着，坚持活下去，什么都会过去的。”

活着什么都有。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晚后，迟煜风剃干净了胡子，剪短了头发，在烧烤店，做老板的烤串儿伙计。

“那个，请问，你是迟煜风吗？”来店里吃烧烤的小姑娘，脸色红扑扑地问。

迟煜风烤着串儿冲她笑了笑，“是我。”

“真的是你！我可以和你照张相吗？”小姑娘兴冲冲地掏出手机。

“嘁，这种垃圾艺人，如今混不下去都来烤串儿了，你还跟他照相？”一旁的年轻男人嘲讽道。

其实来店里帮忙这段时间，找他拍照的是少数，大多数客人都在嘲讽讥笑他。

不过他从不在意，赔着笑脸，开着自己的玩笑。

“是啊，所以千万别学我，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不然沦落到烤串儿，昼夜颠倒，太辛苦了，你看我这黑眼圈，都是累的。”迟煜风笑着说。

……

“……你可真厉害，谁要是嘲我，我立马变了真身，把他活吃了！”路璃插话。

迟煜风笑出声，“谁让我自己不争气，我活该被嘲啊，嘲就嘲咯，我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