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全很想给女儿笑笑打个电话。

但他看看自己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身体破败不堪的样子，提醒着他，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尽管他手里已经握住了电话柄，但是他再次叹口气，将电话放了回去。

盘腿坐在不远处的李铁柱，蓦然爆出一声笑，旋即爽朗地道：“怎么？还不打算打？”

林大全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慢慢挪过去。

李铁柱看他一只腿慢慢横过来，欠身挪了挪屁股，给他腾出一块地方。

林大全怔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残疾人似的，就着坐下了。

林大全抬头，望望远处陈恒在云雾里的那扇精雕大门，上面清晰地写着“云海断念处”五个大字。

尽管已经看了无数次，但他又咧开嘴笑了，什么破名字，晦气！

他来这个地方已经半年了。

这半年里，他曾无数次握起电话柄，放在耳旁，又无数次静默无奈地放下。

时至今日，也未能打通那通电话。

这半年，好多人打完电话，从那扇门离开了，也有好多人带着满脸的无奈和遗憾，来到这个地方。

等他目睹了一幕又一幕的伤怀，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他心中不甘的那份郁结，竟也有些释怀了。

所以，今日当他又拿起电话时，李铁柱心里是认定他要打的。

结果呢，他还是一样的没出息，雪花叹息般又放了回去。

“兄弟，我跟你说，这电话早打早完事，我就不信，这都半年了，你就不想你姑娘？”

李铁柱靠过来，轻轻拍了拍他尚在的右腿。

林大全瞥了李铁柱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么想的开，那你倒是去打啊？”

李铁柱被他一呛，瞬间变得哑口无言。

愣了半晌之后，才犟嘴说：“这电话我保准打，你就等着瞧吧！”

林大全抬眼瞧他，见他脸上带着一种狠下来的决心。

看来这个人，不出几天，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眼下才想起来，他也不过才来了一个星期而已。

他的目光，从李铁柱身上移开，落在对面那位白胡子老汉身上，心突然觉得安心静谧起来。

但转念又想到，这位老人不知在这里等了多少个春秋岁月，仍旧没有下定决心，心头又觉得他太过固执了。

他虽然现在游移不定，但过些阵子，这个电话是迟早要打的。

也确实，有几个瞬间，他确实已经决定要打这个电话了。

但在按到最后的时候，他又游移了，最终狠心清除掉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转身出了电话亭。

……

林笑笑把头从书堆里抬起来。

看见闷热的教室里，坐满了乌压压的人，众人都垂着脑袋，拿黑黢黢的头顶趋着她。

现在是寒冷的冬季，图书馆外飘着鹅毛大雪，将宽敞的大路，埋了个干净。

馆内的暖气片，好看却不中用，那一点微暖，早在无孔不入的寒意面前消散了。

林笑笑是最怕冷的了，她的脚早已被冻得没了知觉。

但她还是选择留在图书馆里继续学习，眼下正是考研的关键时期，她决不能退缩。

可这几天，笑笑的心绪，却被一桩意外给打破了。

小小的脑袋里，早就被大大的悲伤侵占了，悲凄的情绪挥不去，散不开，像是要在她的脑袋里，安营扎寨了。

她望了望窗外毫无防备的飘雪，思绪打了几个弯，又重重落在心头，她又想起林大全了。

那个勤勤恳恳，沉默寡言了一辈子的父亲。

人一旦有了心事，就连不经意的一片雪花，都会成为勾起心事的罪魁祸首。

而一旦打开思绪的阀门，就再也抵挡不住那涛涛的悲痛，瞬间，脸上淌下两行滚烫的热泪来。

泪一旦落下来，就好像心事被写在了脸上，她飞快地将泪水揩了，将她伤心的痕迹消去了，才敢左右瞧了一下众人。

见无人窥见她的狼狈，才卸下一声叹息，复又将头埋下来，装作努力看书的样子。

任由泪水打湿双颊，无声的，静默的，像窗外的雪花一样，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宿舍的路上，同寝的小春，见笑笑有些不对劲，便试探着问了一句：“笑笑，你怎么了？没事吧？你好像自从家里回来，就一直精神不振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笑笑勉力笑了一下，淡淡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担心我爸身体。”

“上周，看你火急火燎地回了家，而且一回就是一星期，我就有点担心你。你既然回来了，就说明叔叔身体有所好转了。”

“笑笑，你放心吧，只有人还在，就没有克服不了的事情。我相信，叔叔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小春拍拍她的肩膀，双眼里满是单纯的笑意。

笑笑的心窝子一热，有些想哭，但她忍住了。

只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嗯”了一声。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笑笑是怕极了别人的安慰和鼓励。

这两样东西像一个引子，总是冷不丁地提醒着她，一些无能为力的事实。

她宁愿没有人知道她的事情，她自己可以将一切隐藏，消化得很好。

可小春隐隐知道了一些东西，又要来安慰她，倒让她想逃避，也逃避不了了。

……

上周一，林笑笑接到了一个莫名的电话。

来电显示是妈妈，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二奶奶的声音。

二奶奶那尖锐的声音，有一种倚老卖老的架势，让笑笑感到很厌烦。

可二奶奶丝毫不觉得，仍旧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着：“笑笑，你知不知道你班主任的电话啊？我有事找他。”

笑笑感到很无语。

但出于对老人的尊敬，她还是温声回嘴：“二奶奶，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犯不着找我班主任。”

“不行，你快点把你班主任电话给我，我有事找他说。”二奶奶还是一贯强硬的气势。

笑笑无语，没有回话。

片刻，电话那边，传来妈妈低沉的声音：“要不就让笑笑自己跟班主任说吧。”

二奶奶毅然截断妈妈的话：“不行，我怕笑笑讲不好，她从小就不太说话，我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