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号盒子〈三〉残酷的现实
这些确实起到了作用。
瓜瓜的体重直线下降,皮肤也跟着好起来。
自己出门时,偶尔也会遇到合唱团的青蛙们,它们脸上惊奇的表情,让瓜瓜很是得意。
光是外表还不够,自己的表演更要出众才行,它每天早起来到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对着几根芦认真演唱。
若是看见芦苇摇动,便会给自己加戏,连说几句谢谢,谢谢夸奖。
若是芦苇没有摇动,便会反思自己哪里唱得不好,并加以改进。
每次唱完之后,又会走回边缘,大喊一句,请54号选手瓜瓜,上台表演。
它便昂首向前,鞠躬微笑,想象自己站在舞台中央的模样。
所有的青蛙都会仰头看着自己。
先是自我介绍一番,它这个介绍能说老半天,从儿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再到长大后的梦想追求。
期间若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好,或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便又会重述一遍。
它知道,真正真正比赛时不会说这么多,但就是忍不住,它太享受这种被认真倾听的感觉了。
时间久了,它便了忘了唱歌,只是呆在芦苇里说个不停。
它的心也变了,由一开始的进入初赛就好,逐渐到进入前十,最后再到打败金丝雀,成为第一。
它知道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多年以来的梦想就能实现,甚至还有可能见到大海。
一想到,自己可能是荷塘里,第一只见到大海的青蛙,瓜瓜就无比兴奋,它甚至会眼含热泪,为自己多年努力终获肯定而感动不已。
它仿佛听到胜利的号角被吹响,自己站在金光闪闪的舞台上接受采访,台下满是掌声和赞美。
它边走边跳,脸上时而是克制自己的拘谨,时而是突如其来的激动,着实把路过的小动物吓了一跳。
这种亢奋的快·感,如洪水般冲击了瓜瓜,它沉浸在其中。
根本没有意识到,头以下的身体,已经浸泡在水中。
曾经阻拦它的那个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偶尔会在用力大喊一句,但也很快被内心的洪流淹没。
晚秋时节,动物们忙着过冬,鸟儿们赶往了温暖的南方,昆虫也准备眠于地下,荷塘边,瞬时冷清了许多。
外面风声萧瑟,石头洞里透风,头顶的吊灯,被吹得摇摇晃晃,吱嘎作响。
瓜瓜裹紧了被子,将自己深埋其中,却依然感觉到冷。
它很是讨厌吊灯的声音,厌恶到咬牙切齿。
想了许多办法,带耳塞,堵缝隙,砸东西。
但那盏吊灯,总有办法激怒瓜瓜。
不仅年久失修,无法点亮,更是会在半夜像被栓住的牛氓一般,在头顶盘旋不休。
气的瓜瓜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躲在被子里,抱头痛哭。
它也想过离开,可是能去哪里呢?
回去就是认输,没有谁会记得它是怎样离开的。
大家只会记得有个在外面混不下的,撞了南墙回来了。
其实它也有偷偷回家过,站在荒草丛生的井口往下望,井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绳子,一直延伸到下面。
瓜瓜看见了自己的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歪歪斜斜。
邻居负鼠一家已经搬走,只留了间拆空的泥房。
井底现在只有它的父母还住着,瓜瓜曾想过带它们出来,但是自己只能勉强挤在一个出租屋里,它不想让它们跟着一起吃苦。
等我成功了就买套大房子,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
瓜瓜每次都是这样安慰自己,它经常幻想着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自己会对着井口大喊道,爸爸妈妈,你们的大歌星回来了!
然后,看见爸爸妈妈冲出家门,欢天喜地地迎接它……
瓜瓜无数次被脑海里的画面感动到,它曾深信会有这样的一天。
这一天,它等了许久也没等到。
那一次的歌唱大赛,瓜瓜在初赛时就被淘汰。
之后几年里,它反复报名,牺牲自己的全部,用来练习,健康,娱乐,社交,都成了它的赌注,它几乎是挖空自己。
可三五年过去了,它依旧在原地踏步。
今年报名时,瓜瓜被告知是压着年龄线过的,明年无法参赛。
瓜瓜这才惊讶的发觉,自己居然这么大了。
时间都去哪里了呢?
想想这几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没有哪个清晰的记忆点,告诉自己哪一年是特别的。
它们都一样,沉默而黝黑,问不出话来。
时光也曾在瓜瓜的生命中,定格过。
有在,它爬出井口望向满天星空的那一刻。
有在它来到荷塘,看见夏花灿烂的那一刻。
也有在它好不容易瘦下来,照着镜子喜极而泣的那一刻
但那些时刻,迈过瓜瓜世界的门槛,匆匆赶往时间的尽头,瓜瓜也不知道,记忆是否能留住它们的背影。
今年,瓜瓜总见一个梦见声音告诉它,这次一定能厚积薄发,美梦成真。
它还梦见,其他青蛙簇拥过来,庆贺它。
它经常问那个声音,自己真的会成功吗?
而那个声音总是肯定的告诉它,一定会的。
瓜瓜深受感动,它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被上苍看到,上苍才用这种方式鼓励和回应它。
它对此深信不疑,坚信黑暗就要结束,光明就要到来。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今年的大赛上,瓜瓜只唱了几句就被打断,喊了下一位。
就这样,最后一次机会也失去,它的夏天结束了。
整个秋天,瓜瓜都是闷在家里。
它很害怕出门,怕别人打听自己在做什么,也害怕知道别人在做什么,但消息总是能流进它的耳朵。
当时和它一起进合唱团的青蛙们,现在有的结婚生子,有的搬了新家,有的去了远方。
只有它,还被拴在原点,不停绕圈,吵吵闹闹,像极了头顶的吊灯。
只有永远失去时,才会明白,有些美好,并不是作为礼物而出现的。
曾经以为,人生的困难,会像台阶一样,一步一步,只要坚持下去,总会登上顶端。
但是当自己用尽力气,爬出井后才发现,下一个挑战不是台阶,而是断崖。
对岸看得见,甚至能闻见飘来的花香。
它以为自己能跳过去,于是不断用“鼓起勇气,相信自己,一定能创造闪耀的明天”这首歌,来激励自己。
但每次都是跌下悬崖,摔入深渊,被冰冷刺骨的暗河,裹挟,拖拽,撕扯。
最后,冲上搁浅了无数失败者的浅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