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则是裴申杰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着的老人。

今天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犯罪者景点的玻璃罩子上，印着“逃避安乐死可耻”的标语

里面的老人，倚着玻璃墙，坐得端正。

他的皮肤耷拉着，牙齿脱落了几颗，冷眼看着玻璃罩子外面的人。

“不要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这很卑劣。”老人对驻足在外头的裴申杰说道。

老人在这里待了十多年。

眉毛自从他第一天被摆在这里，就锁住了，再也没打开过。

他的眼睛里面，常年积攒着泪水，见到人，就拧出来几滴。

流泪的时刻，比花及城下雨的天数还要多。

“我不羡慕你们，是我可怜你们才对。”老人说着，就掉了几滴眼泪。

裴申杰皱着眉头，转身离开，看到他的同伴们，正在挑选“七色板”。

同伴们的眼睛都闪着光，嘴角都快和眼角连在一起了。

“七色板”们，的确个个容貌出众，裴申杰也觉得眼前一亮。

他们比纯种的麇星人普遍矮一些，左手上也戴着手环。

他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规矩地站成一排，一如裴申杰在来花及城之前，看到的那些挂在架子上的样式不一的皮。

裴申杰不想乱用自己的薪水。

他们每个人在花及城，都有分配好的房子，他不用花太多钱，最想买的就是猫。

但裴申杰不想成为花及城的异类，逼迫自己合群，是一种必要的生存方式。

恰好他注意到，他正被一个棕色皮肤的“七色板”凝视着，便走上前去。

“刚成年，保准是全新的，打折，您仔细瞧瞧。”卖“七色板”的人笑着。

裴申杰第一次被人称呼“您”，他有些僵硬地点头。

这个“七色板”的身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写道：玫引，雌性，棕蓝，活泼，合格品，保质期十二个月。

玫引穿一身无袖的条纹连体衣，她的胳膊上有许多蓝色斑点。

她有一头米白色的卷发，眼睛细而长，鼻子高挺，厚嘴唇。

她的胸脯鼓鼓的，下半身某个部位也鼓鼓的。

裴申杰在潜意识里，是把她当人看待的。

她属于混性人，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男人，所以才打折。

她的法定性别是雌性，也就是女人。

在麇星都是要有一个法定性别的，但其实，这个性别是没有意义的。

玫引一直在注视着裴申杰，她直接在心里叫他猫人。

这个猫人是平板身材，前后都平，耳朵一动一动的，尾巴傻愣愣地向下立着。

她发现花及城的人，都爱奇装异服，多半不喜欢露出真面目。

裴申杰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倒不是因为一身白色的猫皮。

而是其他人的快乐都那么高调，他显得平静而呆滞。

“裴申杰，别亏待自己啊，选个美的才行！”

颜展图从裴申杰身后路过，他狠狠地打了一下裴申杰的头。

然后就领着他的三个“七色板”，高兴地走了。

裴申杰用力地拍了拍自己后脑那块，被颜展图碰过的地方。

这种触碰，每一次都令他感到反胃。

裴申杰又看了玫引一眼，他决定买下她了。

他用手环支付成功后，上面立刻显示：“亲爱的裴申杰，您已经绑定一号‘七色板’玫引。”

玫引的手环上，也显示了裴申杰的名字，这代表，她是属于裴申杰的。

卖“七色板”的人，笑嘻嘻地看着裴申杰，把玫引身上的标签撕了下来，“祝您玩得开心。”

……

拥有“七色板”后，裴申杰感到有些别扭。

他慢吞吞地往前走，玫引跟在他身侧，率先开口道：“你们不是讲求人人平等吗，为什么那个人可以打你？”

玫引说的，是裴申杰的同伴颜展图。

颜展图穿一身老鼠皮，但是没有遮盖住头部，显露出自己原本的脸。

那张圆嘟嘟的脸，堆满了狞笑，枚引很不喜欢。

裴申杰对玫引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讶异，人人平等？

这是几千年以前的人，一直奉行，却从未做到的。

“谁告诉你这些的？”裴申杰问道。

“我们村落里都这么说，关于你们纯种人的传言，那可太多了。”

“你也是有麇星人血统的。”

“可我不能算是人，如果我是，那我应该是你的同伴，也可以狠狠地打你的头。”玫引小声说道。

裴申杰笑着向玫引凑近，略微低下头，“你试一下。”

玫引退了一步，摆手道：“不，我不可以攻击自己的拥有者。”

裴申杰笑了。

他知道，玫引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他的同伴们那样对待他。

如果整个麇星，有谁能和自己相对平等地相处，只能是玫引。

虽然她是一个“七色板”。

裴申杰抬起头，“保质期十二个月，那么十二个月后，你会怎么样？”

“我能活到那时候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花及城的‘七色板’大多是活不过十九岁的，不到保质期就死掉了，所以我不用费心思去想，这十二个月该怎么度过，更不用去畅想未来。”

“关于你们的事情，我知道的确实很少。”

玫引的话，让裴申杰感到忧郁。

他从屏幕里，学到的关于“七色板”的知识，只有一小部分。

他应该可以确保，让玫引活满十二个月吧？

他能活到五十岁，而枚引只能活到十九岁。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裴申杰背后响起，裴申杰觉着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滚远点！”

是负责花及城安全的卫士，在追逐一个健步如飞的人。

那人拎着酒瓶子，满身是血，大概率是因为兴奋过度杀了人。

在花及城，除了杀人，基本上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当然，杀自己的“七色板”，不算杀人。

裴申杰注意到，那个卫士的乌鸦图案制服上，印着他的名字：丙克。

他手中的苍蝇头长棍，误触了裴申杰，反而对裴申杰大吼。

卫士丙克跑远后，玫引摸了摸裴申杰的后背，裴申杰颤栗了一下。

“没事吧。”玫引担忧地问。

裴申杰摇头，那种刺痛感，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