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使命完成了是吗？”麇主看着獐子王冠，垂下了手。

“你的话总是很多，这样容易惹她厌烦。”

“那就换一个话少的吧。”

“你果然很懂她。”

老鹰教授拍了一下手。

卫士丙克，立刻出现在墙上的那扇门里，手里的枪，对准了麇主的脑袋。

老鹰教授把獐子王冠，戴回了麇主的头上，“漂漂亮亮的。”

“谢谢，我解脱了。”麇主笑着看向卫士丙克。

枪响过后，麇主的身子，瘫在了蘑菇王座上。

卫士丙克走到她的尸体旁，蹲下了身，把她脚上和椅子相连的铁链打开，拖着她的尸体，走了出去。

“太没用了。”

老鹰教授的叹息，随着血迹，飘向了门外。

……

裴申杰一回到住处，就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你是来杀我的吗？”玫引问。

“我不会杀你，我会保住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要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我快要死了，没关系了。”

“我陪你回一趟你生活的村落。”

玫引眼中满是恐惧。

她扶着墙站了起来，“为什么？你是要杀掉所有的混血人吗？”

裴申杰向她伸出手，“不用多想，陪你走走而已，你的时间不多了。”

枚引怀疑地看着裴申杰，终究还是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

他们坐着獐子头飞车，往西区驶去。

枚引拒绝和裴申杰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她很想念村落。

西区最大的建筑，便是垃圾处理中心。

那是一个苍蝇造型的建筑，几乎占据了西区三分之二的面积。

剩下的部分，便是混血人的村落了。

他们村落的房子，是用石头造的。

最大的两座房子，是两条鱼的模样，一个头朝东，一个头朝西。

裴申杰看到混血人的房子时，瞬间就想到了，玫引脖子上的双鱼徽章。

獐子头飞车，停在了头朝西的石头房子门前。

裴申杰和玫引，一下飞车，就接收到了躲在一旁的混血人们，好奇的目光。

“你很想念你们的族长吧，我们去见她。”裴申杰说道。

枚引不说话。

自顾自地往房子尾巴的位置走，裴申杰跟在她身后。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坐在房子尾巴那里，她就是混血人的族长。

族长只披了一个塑料长衫，头发跟长衫一样长。

全身的红色皮肤都垂着。

她的脚是黑色的，脚上的皮肤裂开着。

族长见到玫引后，笑着张开了嘴，嘴巴里没剩几颗牙了。

裴申杰坐到了族长对面，玫引也准备坐下来。

族长却打断道:“枚引，你去跟孩子们玩一会儿吧，他们很想你。”

“好。”枚引担忧地看着族长，又看了一眼裴申杰，然后不甘愿地走开。

“你是第三个来我这里的‘将军’，我的记忆也是第三次被唤醒，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老了。”族长对裴申杰说道。

裴申杰一愣，“前两个是谁，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已经死了，老鹰说，他们是失败的实验品。”

“你认识老鹰教授？”裴申杰心中的疑惑多了起来。

“你的老鹰教授，年纪和我一般大啊。”族长理了理头发。

“他偶尔会来找我聊天，很早以前他说过，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将军带领卫士，来踏平我们的村落，但前两个将军都没有选择在我们这里展开大屠杀，那个人会是你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裴申杰无法理解族长的话，这和他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相悖。

“每个人都在告诉你真相，但你听得越多，就越相信假象，这是正常的。”

“因为你是特殊的那一个，我们这片大陆上，只有你的脑子里是没有芯片的，那芯片的名字叫作kcn，你听过吗？”

“芯片？”裴申杰第一反应，便是拿检测笔去照族长的额头。

但他口袋里没有检测笔。

“瞧，你正在怀疑我说的话，那就当故事听吧。”

族长从身后的石头缝里，取出一枚双鱼徽章。

“我见枚引的脖子上也挂着一个，可她并不知道这徽章真正的意义，我告诉所有的孩子们，这双鱼徽章代表着幸福。”

“事实上，这个双鱼徽章，是几百年前，以麇星为首的，和平联盟军的象征。在那场大战争中，麇星抛弃了实力弱小的几个盟友，任由他们被其他星球毁灭掉。”

族长的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我们混血人身上，留着麇星的血，我们在麇星生活，可我们的归属感永远都不在这里，因为我们在这里过得不幸福。”

族长紧握着双鱼徽章，看向裴申杰，“谁看到了真，谁就会死，这就是kcn芯片的意义。”

裴申杰长久地沉默着。

族长把双鱼徽章，放到了自己的衣服里，“你该走了，我这个老糊涂说了一些没有用的故事，你不必记得。”

裴申杰木然地点头。

他的思绪都纠缠在一起，一时解不开。

裴申杰告别族长后，便去找正和混血人小孩儿一起玩的枚引。

她看起来力不从心。

混血人小孩儿们手拉着手，放肆地笑着，这是裴申杰幼年从没有过的体验。

混血人迂腐，愚蠢，天真，可他们拥有真正的快乐，即使很短暂。

裴申杰蹲**，握了握一个混血人小孩的手。

小孩儿冲着裴申杰笑，裴申杰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容。

一旁的玫引，脸上也露出了笑。

她对裴申杰说:“我妄想着，让所有的混血人都得到自由，虽然我们根本无处可去。”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们谁都当不了救世主，全部加起来也不够，我们得认命。”

裴申杰起身，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喉咙，都堵塞了。

他和枚引，坐着獐子头飞车，回到了住处，一路无话。

玫引回到住处后，就自己去了地下室，她拒绝和裴申杰交谈。

裴申杰久久无法平静，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坚信的东西。

后半夜时，裴申杰傻愣愣地看着窗外，狸花猫跑到了他的身边，蹭着他的腿。

裴申杰看着狸花猫，心中突然涌现了一个念头。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检测笔，对准了狸花猫的脑袋。

紧接着，又将检测笔，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原来是这样。”

看到检测结果后的裴申杰，狂笑不止。

他的狸花猫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彩色的光点。

而他，依然是思想纯净的人，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了。

裴申杰任由眼泪流了出来，这象征着软弱和错误的眼泪，糊掉了他的脸。

……

裴申杰一大早，就穿好了将军制服，把桌子上的幸福树，扔进了垃圾桶。

他打开地下室的门，却发现枚引脸上毫无血色，表情十分痛苦。

裴申杰慌忙把枚引移了上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还有一个月。”

裴申杰检查枚引的手环，上面显示的，却是还有十四天。

“你不用再管我了，裴申杰。”枚引说。

“不，枚引，我准备带你离开这里。”

枚引蹙眉，“你在说什么？去哪里？”

裴申杰搀着枚引，走出了房子，一直走到了獐子头飞车停放的地方，卫士丙克守在那里。

“裴申杰将军，你要去哪里。”

“我要再去一趟西区。”

卫士丙克让开路。

裴申杰坐着獐子头飞车，往西区飞。

到了西区，却饶着弯子，转到了东区那片，停着“真真号”飞船的空地。

路过那片墨绿色树林时，裴申杰发现那片树林已经褪色了。

“杰，我们真的……”枚引还是不敢相信裴申杰开了窍。

“杰，你是要回东区吗？”

枚引的话，被一个亲切的声音打断了。

一个獐子头造型的敞篷飞车急速驶来，停在了半空中，老鹰教授站在飞车里。

卫士丙克坐在一旁，他转过身，把脚边的狸花猫揪了出来，朝着地上扔了下去。

紧接着，拿出一把枪，扛在了肩上。

狸花猫平稳地落了地，然后朝着裴申杰和枚引跑了过来。

裴申杰握住枚引的手，看着老鹰教授。

“杰，你现在放开她的手，就还有回头的机会，我可以原谅你，麇主会原谅你，麇星也会原谅你。”

“我不会杀她，我不会再杀任何人。”裴申杰回答。

“这里没有人是不能死的，你忘记麇主对你说过的话了吗？这只猫就是代替她存在的，你要违背麇主吗！”老鹰教授厉声道。

卫士丙克将枪口对准裴申杰，“砰”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裴申杰的侧脸飞过。

如果裴申杰有耳朵的话，那耳朵已经被打烂了。

“杰！”枚引慌乱不已。

裴申杰的脑子里头，“嗞嗞”地叫了起来，持续的耳鸣声，让他的他脑袋，又开始在清晰跟混沌当中不断地切换。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监狱。

老鹰教授帮他整理将军制服的衣领，问他说：“杰，你想做将军吗？”

“杰，你早就受够了吧，你就不想唤醒心中的恶吗，你不想亲手杀掉他们吗……”

老鹰教授按着他的肩膀。

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串人名，都是东区1509号格子房的人。

颜展图的名字，是最大的。

“杰，你有一颗怜悯之心，可是这怜悯，不能用来对待脑子里有反叛思想的人，对不对？”

“放开她的手！”

老鹰教授的声音，把裴申杰唤醒，这一次他是真的清醒了。

“杰，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枚引虚弱得站不稳。

裴申杰搂住她的腰，“枚引，我醒了，虽然太晚了，可是我醒了……”

“裴申杰，你要背叛麇星吗！”老鹰教授怒声道。

裴申杰大声笑了起来，“什么叫背叛麇星，麇星在哪里，不会是在我们的头顶吧？”

“老鹰，你失败了。”

空中，突然传来一句决绝的，带有审判口吻的话。

裴申杰向着声源的方向望去。

一座原本隐形的空中城市的模样，正在渐渐显现，由远及近，向着裴申杰所在的地方移动着。

虚幻得，像东区那些巨大的屏幕。

这就是真正的纯种人生活的地方，他们头顶的真相。

它和裴申杰在飞车里见过的，所谓的麇星地图的轮廓是一样的。

是一个标准的八边形，每个角都有一个排污口。

天边层峦叠起，花蕾挤满了枝头。

瀑布飞腾，水声伴着阵阵鸟鸣声，翻滚而下，不可计数的银蓝色大厦，切碎了云雾呈上百个正八边形依序排开。

整片大陆像是一艘船，驻足在船边的人，正在看着船下网中的鱼儿。

在一个喷泉花园里，有人在烤肉，有人在往玻璃杯子中倒酒，一个乐队正在演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獐子在他们身后的树丛中，跳跃而过。

纯种人们都作千年前油画中的贵族装扮，有人晃着酒杯，有人怀抱雪白的猫儿。

他们戴着统一的金边眼镜，细致地观察着船底下的鱼儿。

裴申杰在这群人的最左侧，看到了一个和麇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头戴花环，坐在一个蘑菇造型的椅子上，正逗弄着一只被链子拴在椅子边上的猴子。

随着一声惊雷，花及城下起了雨。

雨是从这座空中城市的八个排污口中流出来的，有八种不同的颜色。

裴申杰的眼前，闪过昔日的犯罪者景点。

此刻他就在那个玻璃罩子里，他从前在屏幕中所看所学，如今都对照上了。

裴申杰扶着枚引，让她坐到地上，然后将身上的獐子徽章，一个一个摘了下来，脱下了厚重的橘色将军制服。

老鹰教授对这个结果，失望不已。

他对裴申杰大吼道：“你就是个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这真的只是一场实验，对吧？为什么要选我做将军？”裴申杰仰望着老鹰教授。

“我怎么会选你这种废物？”老鹰教授瞥了一眼远处空中城市的那只猴子。

“我们让一只猴子来做选择，猴子选中的人，就是将军。将军的脑子里不会有芯片，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给你洗脑。”

裴申杰踩着将军制服，不住地摇头，“这几个月里死了那么多人，就这样结束了是吗，我们只是可以随意使用的实验品，你只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老鹰教授在獐子头造型的敞篷飞车上跳了起来，“这里只是一个理想国实验场，这样的实验，我们还要进行上百次，总会等到有突破的那一天，你们这些实验品太差劲了，每一次都走向自我毁灭！”

“所有人的记忆都可以重置，可以设置，我想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唯独克隆人，跟你这个被猴子选中的人，不可以！”

“克隆人……”裴申杰想起了麇主那张脸。

她对他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听到人类最绝望的声音。

如今他听到了。

裴申杰低头看了枚引一眼，

枚引默契地朝他点头，狸花猫守在枚引身边。

“给我们一个解脱吧！”裴申杰说道。

“你可以带着她离开麇星。”

“两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浪费一艘飞船。”

“你错了，这是放逐，不是奖赏。”老鹰教授嘲讽地笑。

“几百年前的“大战争”，造成的结果就是凋零，浮须星球早已毁于一场大爆炸，只有我们麇星依旧繁荣，而且几百年来，我们从未收到过来自外星的信号。”

“总归我是幸运的。”裴申杰抱起枚引，转身朝着“真真号”飞船走去。

“废物！”

老鹰教授仍在怒骂，裴申杰置若罔闻。

裴申杰走到半路时，空中传来一声枪响，一顶黑色的老鹰帽子，忽然从裴申杰眼前飞过。

下一秒，老鹰教授就从空中掉了下来，就落在裴申杰的面前。

裴申杰抬头看去，卫士丙克站在敞篷飞车里，老鹰教授之前的位置上，他无声地收回了枪，空中城市也再次隐形了。

裴申杰低下头，老鹰教授正全身抽搐。

“我失败了三次，他们决定换人了。”老鹰教授吐出一口鲜血。

裴申杰抱着玫引，从老鹰教授身上踩过，狸花猫紧跟在裴申杰身后。

……

“真真号”飞船起飞了。

裴申杰把枚引抱到了飞船的医疗舱中，躺了下来。

“杰，我们去哪里？”枚引的声音过于虚弱。

裴申杰把脸贴到她面前，才听清她的话。

裴申杰亲吻着玫引的额头，“去流浪。”

枚引笑了笑，很快就沉睡过去。

裴申杰看了一眼枚引的手环，上面只剩下了他的名字。

他的手环上面，也只剩下了枚引的名字。

“正在寻找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飞船的主系统说道。

裴申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碎掉的快乐饼干，吃了下去。

“再也不会被洗脑了，以后会一直快乐的。”

……

裴申杰坐到地上，狸花猫跑到了他的腿边卧下。

“因为你不是人，所以不会被打死。”裴申杰笑着。

“正在寻找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飞船的主系统，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

裴申杰抱着狸花猫，在地上睡下。

这一次，他什么梦都不想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