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号盒子〈七〉蜜人

走访完本村这两家,已近傍晚。

虽然不是一无所获,但也没整理出什么头绪。

村头这条河,连接着附近几个村。

如果凶手要溺死小孩,没必要可着苏家营一个村祸害,别的村子里,也可能有受害者。

“今天刚淹死的那个孩子,就是邻村的,他肯定是被杀。我们明天去他家看看。”苏改琴说。

次日一早,我俩沿着河边的路,向邻村走去。

来到出事地点附近,苏改琴停下脚步,一拍自己的额头说:“昨天我精神恍惚,居然给忘了。”

“忘了什么?”

“这也是小阳出事的地点。我后面又来过很多次,查看现场,所以记得很清楚。”

“又是一个共同点。时间、地点都是一样的,肯定有很强的联系。”

我终于有点拨云见日的感觉了,“查明白这个孩子,就能搞清楚小阳的案子了。”

这边村子都不大,谁家在办丧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俩进了胡同,有一家人来人往,院内不断有哭声传来,令人心碎。

进了院里,也没人注意我们。

里面已经搭起了灵棚,青烟缭绕,白幡飘摇。

小孩子的照片,挂在中央,她妈妈还委顿在地上哭,两个眼睛肿得像桃一样。

苏改琴触景生情,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灵棚后面是堂屋,中间陈列着一个小小的棺材,还没有封盖。

我走上前去,看到孩子的脸色煞白,皮肤上布满了褶皱。

我以前也处理过淹死的尸体,对这种浸泡的皮肤相当熟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是?”一个极其憔悴的中年男人,过来问我。

看起来,应该是孩子的父亲。

“我是苏家营的,女婿,听说你们……节哀顺变。”我支吾着。

本想冒充老乡,想起自己口音不对,只好假装是倒插门了。

那人点点头,麻木地掏出根烟,递给了我。

我摆手拒绝,说:“我正好是搞殡仪美容的,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稍微……不收费,都是乡亲。”

他连连道谢。

我找了热水和毛巾,给孩子的脸做热敷。

给活人热敷,要用五十度的水,促进血液循环,泡水的褶皱就会慢慢消失。

而对死人,血已经不流了,也不存在循环。

所以,只能用七八十度的水,像熨斗一样把皮肤烫平。

我一边整容,一边检查孩子的身体,试图找到什么线索。

苏改琴在一旁入神地看着我干活。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她的眼神里,似乎有点崇拜的光芒。

捯饬完之后,孩子的父亲感激地无以言表,又招呼老婆过来看。

母亲看到儿子脸上光滑如初,栩栩如生,不禁又悲声大作。

一名长者看了看,和孩子父亲商量了一下,表示可以上盖了。

两个人把已经瘫软的母亲拽住,父亲和长者,缓缓把棺材盖子扣上。

父亲拿起锤子准备钉棺材。

母亲拼命挣扎着要夺锤子,嗓音已经不像人声,两个人死死把她拉住。

“西——躲——钉——”长者拉长声调喊。

“什么意思?”苏改琴小声问我。

“让死者躲开西边的钉子,留神别扎着了。这是盖棺的一个必要程序。”

“东——躲——钉——”长者又喊。

苏改琴神情凄惶,喃喃地说:“我们都不懂,当时没人给小阳喊,不知道扎到他没有……”

我正要说“死人哪有感觉”,一想不对,干脆拉着她往外走。

在她耳边说道:“我刚才找到一个线索。”

不等苏改琴问,我直接说:“我检查那孩子的身体,发现胳膊上有些小小的针孔。”

“有人提前给他打了麻醉针?”

苏改琴说完又摇摇头,“不对,他指甲里有河底的泥,说明淹死的时候是清醒的。”

“我有一个猜测,先不告诉你。”我暂时卖了个关子,“咱们再去河边看看。”

来到昨天的事发地,那里一片狼藉,无数的脚印,把杂草都踩实了。

我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扒拉着野草。

苏改琴说:“你要找什么,告诉我一起找,俩人还快。”

“你先歇会。我要找的东西很小,现场已经破坏成这样了,少一个人踩,就多一分找到的希望。”

“是针头吗?”苏改琴问。

我没再理她,闷头搜索。

过了一阵,我发出久违的笑声,起身站了起来。

苏改琴赶紧凑过来。

我摊开手让她看,手心里是两个死去的蜜蜂,尾巴上的刺,都已经没有了。

“郭婶!”苏改琴惊叫。

我点点头,郭婶养的蜜蜂,有些会跟着她。

蜜蜂串起了整条线索,可不是巧合能解释的。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郭婶家的蜂箱。跟我师父学艺的时候,他提过蜂蜜的事,但不是入殓用的,我印象不深,只是模模糊糊知道,蜂蜜有个功效和死人有关。”

“所以,我看到那孩子胳膊上的针眼,马上就联想到是蜜蜂蛰的。这件事不管是不是郭婶干的,肯定都和她有关系。”

“那我们再去问她。”苏改琴急不可耐。

“肯定问不出来,她要想说,昨天就说了。”

“那怎么办,报警吗?”

“还没到报警的时候,我们今天晚上偷偷去看看。”

回家以后,苏改琴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就等天黑。

她妈也看出不正常来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骗她说,邻村晚上有露天电影,我俩说好了一起去看。

阿姨笑而不语,想必更加坐实了我这个未来女婿的身份。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八点,我俩带好了手电筒出来。

这个时间,其实还太早,只是看电影的谎已经撒出去,不得不出门了。

我俩先在村里漫无目的地乱逛。

从我来了之后,好像还没有这样的闲暇,终于有点谈恋爱的感觉了。

我一直想找机会牵她的手,心里七上八下。

苏改琴从她小时候,一直讲到外出打工,我都没心思听,满脑子都是“拉手、拉手”。

气氛越来越融洽,我刚刚把勇气鼓满。

正要去牵,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一个黑影,似乎是跟在我们后面,突然躲闪不及。

我转头仔细寻找,却又毫无声息了。

我不禁想到,玉米地里那个诡异的影子,心顿时沉了下去。

“时间差不多了吧。”

苏改琴催促我,她显然没有注意到黑影。

我打起精神,先不想这些神头鬼脸的东西。

我俩来到郭婶的院子外,找到里屋的外窗户。

郭婶家的房子虽然破旧,窗户却不矮,有一人来高。

我环视周围,没什么树桩,或者砖头可以借用。

“搭膀子梯吧。”苏改琴建议。

“什么是膀子梯?”

“就是一个人站到另一个人肩膀上。”

“哦哦。”

我明白了,赶紧凑着墙根蹲下来,说,“上来吧。”

“我,我不敢看。”苏改琴期期艾艾地说。

“你是怕挨蜜蜂蛰吧。”我调侃她,“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上你肩膀吧。”

“没事,来吧。”

苏改琴爽快地蹲在地上,“别忘了,我是保姆,不是娇滴滴的城里大小姐。李老师那样的,我能抱着上下楼。”

“那好吧,我用脱鞋吗?臭和硌,你选一样。”

“还是脱了吧。”

苏改琴皱皱眉头,“我专门伺候人的,不怕臭。”

苏改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像一个挺举的举重运动员。

我扒住了窗沿。

郭婶家的窗户残破,虽然有窗帘,但缝隙足够看到里面了。

里屋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最多也就十五瓦。

靠墙码放着几十包草药,都敞着口,这就是中药味的由来了。

床尾的地上,有个漆黑的大衣柜,很是惹眼。

奇怪的是,大衣柜上方有个漏斗,不知道是什么讲究。

郭婶推门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看颜色,装的似乎就是蜂蜜。

她也不驼背了,麻利地站到了床上,将蜂蜜从衣柜上方的漏斗倒进去。

难道里面不是衣服吗?

她一边倒一边自言自语:“小诚,看来这个又不对。你别着急,娘再给你找下一个。”

我脑子嗡的一下,双腿开始颤抖。

苏改琴也感觉到了,抬头小声问:“怎么了?”

我双腿一软摔了下来,苏改琴一把抱住了我,才没有发出响声。

“先回家。”我颤声道。

……

“我想起师父给我讲的蜂蜜了。”

坐在床上,我尚且有些后怕,“是保存尸体用的,可以防腐。古代阿拉伯人,在棺材里充满蜂蜜,做成木乃伊,可保尸身百年不腐。古书上有记载,叫‘蜜人’。”

“啊,你是说,郭婶把苏诚用蜂蜜腌起来了?”

苏改琴拍打胸脯,“幸亏我没上去看。”

“嗯,只有这个解释。而且她屋里的中药,也不是用来熬的,就是放在那里产生味道,用来遮掩蜂蜜和尸体的气味。”

“这么说,她把孩子的尸体,保存了整整十二年,简直就是精神失常了。”

苏改琴觉得恶心,叹了一口气又说,“不过,也情有可原,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受到这样的打击,难免精神要出问题。”

“不止如此,我觉得苏阳就是她杀的。”

“啊?”

“我感觉她在寻找替死鬼,留着苏诚的尸体,准备复活他。”

相传淹死的人,只要在同样的地点,找到另外淹死的人,就有可能重生。

郭婶为了复活自己的孩子,不惜溺死别人家的孩子,给苏诚充当替死鬼。

我给苏改琴算了一下,“小阳出事是九月十四,苏诚淹死是七月二十七,都是周日,相差七个星期,正好七七四十九天。”

“办丧事每七天烧一次纸,这叫烧七,也叫守七。传说人有七魄,死后每七天去一魄,从头七到末七,四十九天魄尽。找替死鬼,就要在末七的最后人。”

“那刚死的这个孩子呢?”苏改琴的声音,有些颤抖。

“替死鬼都是封建迷信,怎么可能真的把苏诚复活?当然是失败,苏阳也白死了。”

“但郭婶显然没有罢手。她居然又等了十二年一个轮回,再次下手。当然还是没有成功,我听她自言自语,怕是还要再等下一个十二年……”

门外扑通一声,把我俩吓得差点跳起来。

推门一看,苏改琴的妈妈,昏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