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号盒子〈二〉清香斋

原来,这看似普通的掸炝莲菜,却是水席中的开场菜。

正宗的洛阳水席,一共有整整二十四道菜。

其中前八品是冷盘,也就是凉菜。

接下来,就是四镇桌、八大件和四扫尾的热菜汤水。

这二十四道菜,顺序名称都极为讲究。

据说,菜品的总数,还是唐代的数术奇人袁天罡发明的。

正好对应了女皇武则天,从永隆元年总揽朝政,到神龙元年,病逝洛阳上阳宫的二十四年。

“别光顾着看书,吃东西啊。”

一旁的顾姐姐笑嗔了我一声,随即端来第二道菜,分别摆在那中年男人和我们的面前。

这第二道菜本应是凉菜。

但是由于我们人少,吃不完二十四道,顾姐姐便简化了菜谱。

直接上了四镇桌中的第一道热菜:牡丹燕菜。

玉白的瓷盆上,色彩明丽的各式配菜,被均匀地切成细丝。

有白萝卜、海参、鸡肉、鱿鱼,品种繁多,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这些配菜围成一圈,铺在浸满高汤汁的萝卜羹上。

瓷盆的中央,则绽开一朵明艳的牡丹。

洁白如玉、艳丽雍容,是用色泽清透的水萝卜雕刻而成。

一片片花瓣雕工细致,繁复精美,足以想见厨师刀工的精湛。

看到这牡丹燕菜,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真是像啊……”

他尝了一块,忽而沉默下来。

等了半天,他才缓缓抬头,慢慢说道:“故事……就从这里讲起吧。”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李建利,告诉你们真名也无妨。我本来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因为一些变故,才来到了这里。”

……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时,我还待在洛阳,工作却岌岌可危,随时面临着被人辞退、丢掉饭碗的危险。

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法在工作上追求上进……

因为三年前发生的那件惨案,一直压抑在我的心头。

那天,从单位浑浑噩噩回到家中的我,忽然接到了一个久不联系的老友,打来的电话……

……

我接起电话。

“喂,老李,好久不见了!我最近觅了个好地儿,是专门吃水席的地方,周末去尝尝鲜?”

电话那头,王胖子的大嗓门,正呱呱作响。

刚到家的我,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就被这一通电话给打搅了。

听着王胖子少有的激动声音,我不禁有些好奇。

究竟什么样的珍馐美味,才能让吃遍美食的王胖子,如此称赞呢?

说起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可是许多年的‘酒肉饭友’了。

我一向醉心于品尝美味。

王胖子更是洛阳城内,小有名气的老饕。

我们两人在美食鉴赏方面,可谓是惺惺相惜。

王胖子那个人,对美食热爱到了什么地步呢?

即使是穷酸落魄,兜里连几张票子都凑不出,也甘愿为了品尝某道知名的私房菜,而倾家荡产。

多年来,他经常约我一起,下各种馆子铺子摊子。

我现在还记得,初识他的那几年,王胖子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落魄穷小子。

这样醉心于美食的人,却因为贫穷,而受尽了限制。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为了攒钱去品尝一家高档的水席店,甚至连着上了一个月的夜班。

渐渐的,我便同情起这个朋友了。

那时,我比他年长一些,家里也有点积蓄,便经常在两人外出吃饭的时候,抢着付账。

王胖子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时间一长,心里也会很不舒服吧。

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感受。

可是,自从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发生后,我就很少联系这位老友了。

我后来听说,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笔本金,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但是,我却再没和他有过什么交集。

这倒不是因为我嫉妒老友的成功。

归根结底,还是几年前发生的那件惨案,它让我原本还算开朗的性格,变得极端封闭,阴沉孤僻。

因此,我又何尝不知,王胖子此次邀请我的深层目的,其实是帮我走出心病。

终于,思考半晌后,我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电话那头似乎很是惊讶,随即欢喜异常。

他生怕我反悔,连忙抛下一句‘一言为定’就挂断了。

很快,王胖子就给我发来了饭馆的详细定位,以及见面时间。

我粗略打量了一下,不禁有些困惑。

只见定位上写着‘清香斋’,距离我家只有几百米。

我当即心下一愣。

清香斋……难道是那废弃工厂后的老旧建筑?

的确,在小区附近的垃圾场后面,有一座废弃工厂,据说是六十年前遗留下来的。

破败乌黑的高大烟囱后,隐隐浮现一座荒废的危楼。上面斑驳的招牌,就是清香斋。

听人说,清香斋饭店在十年前就已经倒闭了,难道又开了新店吗?

这时,屋内的挂钟敲响了。

我意识到,现在是晚饭的时间了。

得赶紧给女儿端饭,不然她又该嚷嚷着肚子饿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刚买的汉堡包,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走到身后的八角供桌前,轻轻放在一个小瓷盘中。

面前摆着精致的香炉,腾烟袅袅。

烟熏雾绕中,映出一个少女黑白色的脸。

遗像上的女儿笑得很甜。

一旁照片里,妻子的眼神柔情似水,好像在注视、保护着她。

我呆呆地看着两张照片,愣了一会。

半晌才发觉,旁边盘子里,前天摆上的汉堡已经馊了,引来不少蝇虫。

我叹了口气,默默收走变质的汉堡。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

我知道,妻子和女儿再不会出现,她们的亡灵,也不会享用我日复一日摆放的餐饭。

那些食物,最终只能沦入鼠腹蝇口。

可是,我却无法停止这愚蠢的行为。

我坚持了整整三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妻女离去带来的痛苦。

……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默默地吃起饭来。

听完之后,我有些好奇,又不知当不当问,嗫嚅道:“您的妻子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