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日绘了一幅梅花图赠予朕，想必不是简单的赠图，而是另有深意吧？”

皇帝小口抿了抿茶盅里的茶水，眼含慈爱地看着梅若。

梅若作揖含羞一笑，“父皇明鉴，儿臣绘制这梅花图，是想借此表达儿臣对父皇的一片敬仰。”

梅若恭敬起身，“梅花寓意高洁，不畏严寒、不屈不挠，在儿臣看来，颇与父皇的秉性相似。”

周长勇佯装嗔怒，“大胆！世人皆称朕为人中龙凤，你却把朕喻作区区梅花，是觉得朕不配做真龙？”

梅若：“历代皇帝皆为真龙，而高洁的梅花，仅儿臣的父皇一人。”

周长勇看着梅若行礼的身姿，绷着表情，顿了半晌。

突然大笑出声，他起身扶起自己的“儿子”，眼底的宠爱更甚。

“你啊，说话做事总是这么讨朕欢心，如果可以选择，朕才不要做什么真龙天子，巴不得下辈子转生为一株梅花。”

“就立在御花园中，看着朕的儿子，将这山河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温柔地笑了笑，“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梅若和周长勇对视。

监视器中，镜头拉远，摇向了门外一株刚刚栽好的梅树上。

“cut！”

导演一挥手，笑着站起身，“完美，太完美了！你们两个真的是最近才认识吗？眼里太有戏了，就跟认识了几十年似的。”

周长勇揽着梅若的肩。走出镜头，“你净开玩笑，小若二十岁都没有呢，不过我确实与他投缘，真像前世就认识似的哈哈哈哈。”

梅若抬头看着周长勇，脸红扑扑的，“陛下，梅若想问您一件事。”

周长勇：“嗯，你说！”

梅若咬了咬下唇，那种只面对周长勇，才会出现的少年感，又重现了，“嗯……就是，我想问问陛下，您喜不喜欢梅花？”

……

路璃去找梅若的时候，他正在画画。

酒店房间不大的矮桌上，铺着笔墨纸砚，他醉心作画，连路璃接近都没有察觉。

白天得知周长勇最爱梅花后，梅若肉眼可见地兴奋异常。

一收工，就回来画梅花图，准备当作惊喜，送给周长勇。

路璃没有打扰他，静静立在一边等他画完，这才表明了来意。

“你以前认识周长勇吗？”

妖怪们之间交流总比人类更直接，直接越过弯弯绕的环节，正中要害。

梅若愣了愣，旋即垂下眼，“我也不知道。”

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而路璃十分确信，梅若也绝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严肃道，“虽然大家都是妖怪，但在人类世界生存，也要遵循人类世界的法则，何况艺人是几乎没有什么秘密的职业。”

“如果你身上背负着太大的秘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对公司来说很危险。从我自身利益去考量，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样的人，待在公司的。”

毕竟我真的不愿意再赔钱了。

这句话，路璃只敢在心里说，没好意思说出口，太丢脸。

“我身上没有什么秘密。”梅若苦笑。

“可是你对待周长勇的态度，实在和你所说的不符合。作为你的经纪人，我有权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路璃问。

梅若叹了口气。

犹豫了半晌，看着桌上完成的那副梅花图，缓缓开口，“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真的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

“我大概是认识周长勇的吧。”

……

几百年前，梅若是一株生长在御花园中的梅花。

皇帝喜欢梅花，御花园中，栽满了不同种类的梅。

大概是每日沐浴在龙气宠爱之中的缘故吧，加上梅若天生有慧根，他渐渐开了灵智，有了自己的思想。

但那时。他没有化为人形，也不会人语，以一棵树的形态。一直待在御花园中。

直到某一天，他在花园中见到了那个人。

彼时，对方还是一个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儿，可对梅若。仿佛一见钟情似的，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艰难走到了梅若身边，一把就将他抱住了。

那是梅若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体温，不似土壤沉重、不似水流冰冷，是温润的、热情的、暖洋洋的感觉。

有点像他喜欢的太阳。

听侍女太监们说，这幼儿是皇帝的独子，呱呱坠地便被封为太子，是天生贵胄，注定的九五之尊。

梅若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也十分喜欢这位年幼的小太子。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也十分爱梅花，年纪渐长一些，经常来园子里看梅若。

他总是喜欢一边看着他，一边吟诗作对。

“人们常说，深冬的腊梅最是好看。我却觉得不然，在我眼中，任何季节的梅树。都别有一番风味，就算你这腊梅在盛夏时节，也依旧深得我心。”

再后来，梅若这株被太子“专宠”的梅树，被连根移栽到了太子的寝宫中。

此后，彻底与太子日夜为伴了。

他是个非常勤勉的人，极少有娱乐活动。

每日不是跟着太傅读书学习，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努力用功。

偶尔的放松，也不过是用过膳后走进庭院，和梅若说一说自己的心事。

他少年老成，从不曾在父皇亲人面前，表露一点疲惫。

但梅若知道，他很累，很想抛下一切。开心玩上三天三夜，也想睡到日上三竿。

但他是天生贵胄，注定的九五之尊。

他有此生一定要背负的天下苍生，这是他出生就带着的责任。

后来，梅若的小太子，到了大婚的年纪。

新婚当夜，他娶了青梅竹马的远方表妹，兴奋地抱着她直转圈。

他们成婚于一个深冬，梅若看着他高兴，自己也高兴，竟提前一个月开了花。

小太子喜上加喜，抱着自己的新娘来到庭院，跟她介绍这株他这辈子最喜欢的树。

是这辈子，最喜欢的。

梅若看着一对喜笑颜开的新人，第一次有了也想伸出手，抱一抱人类的想法。

那是他的小太子，此生最高兴的时刻了。

……

几年后，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他真的成为了九五之尊。

却再也没有露出过，像当年大婚时，那么愉快的笑容了。

他甚至很少大笑了。

因为他是尊贵的皇帝，要注意仪容仪表。

而且，他真的太忙太累太辛苦了，也没有机会放松的大笑。

只有和梅若在一起时，他说，他仿佛才能找回一些年少时候的感觉。

有一个深夜，皇帝陛下处理完公务，来到园子里。

他立在梅若身边，久久地凝视着他，神色明灭不分悲喜。

那一瞬，梅若读懂了他的心。

如今的他是普天之下最贤明的君主，是最严厉的父亲，是最温柔的丈夫。

唯独已经不是他了。

倒没什么不幸的，也没什么不顺的。

年少时他想要的，如今都已经有了，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是会累。

“来年冬天提早些开花好吗？就像我大婚那天一样，突然好想喝你这株的梅上雪，泡的霍山黄芽。”

梅若看着眉宇间，已经苍老许多的皇帝，轻轻抖了抖枝ㄚ。

皇帝倏尔笑了，仿佛收到了这位老友的安慰。

“梅花啊梅花，你若是个人该多好，若是个人，想必能和我成为知己吧。”

梅若看到他哭了。

后来梅若才知道，那一天，他的青梅竹马亡故了。

而他公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去她的宫殿见过她，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再也没有喝到梅上雪泡的霍山黄芽，也再没有见到梅若绽放花朵。

几个月后，皇帝突发急病病危，再不曾来过园子里看梅花了。

梅若急得要命，拼上了修为，化作了人形。

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去见见他，想要等他的病好过来，做他的忘年交。

他努力赶到了他的寝宫，此时天下缟素、哀嚎一片。

梅若化为人形的那一天，他的皇帝在云端，与皇后重逢了。

彼时的梅若，不懂“驾崩”，不懂“死亡”。

不懂死了就是再也无法相见。

但在铺天盖地的嚎哭中，他感知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

跟着众人跪地叩拜，落下了生平第一滴眼泪。

对妖怪来说，永远即刹那，而对人类来说，刹那即永远。

梅若发现，原来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短暂得如花火转瞬即逝。

他突然感到心灰意冷，明明努力遵守了约定来看他，可那个人却没有等他。

梅若不想再和人类有什么交集，他开始害怕了。

在化形后的第二天，他再次躲回了自己的真身里，沉睡了起来。

他不想听人们的哭声，不想参与皇帝的葬礼，他甚至后悔开了灵智，后悔在很久前的某一天，贪恋那人的拥抱了。

……

“我知道这个皇帝，前段时间文化课上学过，是历史上非常贤明的君王，直到现在都为人传颂爱戴。”路璃轻轻说。

梅若感怀地笑了笑，“是啊，所以我才说，我的故事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他家庭和睦，贤明仁慈，又寿终正寝，是非常完美的人生了，说到底，走不出那段回忆的是我，这才会对周老师心生依恋。”

梅若叹了口气，“其实周老师和他一点儿都不像吧，只是第一次见到他扮成帝王的样子，唤醒了我的记忆。”

“那你为什么会重新入世？”路璃问。

梅若说，“前几年，楚珺禹逛故宫的时候，在御花园发现了沉睡的我，和我聊了两句。”

“他知道我一直耿耿于怀人类的死亡，也看不懂人类的死亡，就邀请我出世再看看。”

“他说他有办法让我理解人类，放下执念。我思考了很久，也确实是想换个方式重新生活了，因此就答应了他。”

楚珺禹才不是那种大好人呢！

他肯定是看上了你无依无靠，还很帅，想让你帮他赚钱！

这个楚珺禹，真的太没有妖性太缺德了！

路璃在心中咒骂。

不过，如今，梅若结识了新的朋友，也是好事一件。

“这大概就是很多妖怪，不愿意和人类多交往的原因吧，他们的寿命太短，等百年之后，伤情的只有妖怪。”梅若说。

路璃刚要开口安慰，他却旋即粲然一笑，“但我喜欢和人类交往，正因为他们寿命太短，所以活得比妖怪努力热情得多。”

他想到了周长勇揽着自己肩的温度，“这些日子和周老师在一起，我有些想起，曾经和他相处时的心情了。人类我还是看不懂，死亡我也不甚明白，但我有了重新追寻和喜欢的东西，我想一直拍戏，体验各种各样的人生。”

既然死不了，就一次一次地，活得不一样一些吧。

……

“喏，就是这样，梅若说他谢谢你，是你让他重生了。”路璃半躺在沙发上，幽幽说。

楚珺禹喜笑颜开地看着各大平台梅若的热度。

路璃给他的老干部少年，反差萌人设立得很稳。

这几个月，他已经跻身超一线，坐稳了经纪公司一哥的位置。

他的新剧，放出了物料，反响如意料中一样好，年底就要上星播放了。

梅若如今走上古装小生的路线，演技一流。

最近，路璃正在帮他接洽几部新戏，有一部还和周长勇合作。

他们两个彻底成了忘年交，上一部作品杀青后，依旧线上互动线下见面，关系好得不得了。

据说，梅若前两天，真送了周长勇一副朱耷的真迹。

可周长勇没敢收，觉得太贵重，家里挂了几天，发朋友圈显摆了显摆，又好好还给了梅若。

“好，太好了，非常好！”

路璃看到他这幅财迷嘴脸就来气。

她悄无声息地翻个白眼，“所以。那三个月的债，可以抵扣了吧？”

“没问题！”楚珺禹应道。

“还有啊，我来了这大半年，都没有休过假呢，你之前不是说想放我假吗，我刚在oa上提交了休假申请，你给我过一下，我想回家一趟，拿点儿口粮，想喝玉膏吃琼玉了。”

“这怎么行？我明天还安排了一个很重要的工作给你呢！”楚珺禹说。

路璃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大哥，我才从外地回来，一天都没歇，又有工作？！好歹放我一天假吧！”

楚珺禹微微蹙眉，“公司成立至今十余年，我从没有休过一天假，我说过什么吗？”

“自己当老板，和给别人打工，能一样吗？”路璃说。

“你要是让我做你老板，挣得钱都给我吃，我能365天，全年无休好吗？”

楚珺禹耸耸肩，“行啊，想休假是吧？公司没有带薪年假，要休假就扣钱吧，随便你休。”

一句话，击中了路璃作为神兽的软肋要害。

路璃沉默了半晌，恶狠狠地盯着楚珺禹，咬牙切齿，“……你这个死周扒皮，不休就不休！”

我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