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悔(十)

用化神期顿悟的天地感知, 从头开始修行,言卿筑基结丹结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没修行一会儿,他就嫌弃无聊打算出去玩。

玉清峰空无一人飞鸟难越,在偌大的忘情宗像是单独开辟出的一处静地。

谢识衣身居高位, 又闭关百年, 其实手上的事要处理的事并不少。

言卿一个人不想去打扰他, 干脆拎着不得志在梅林里转。他把不得志拽出来, 幸灾乐祸问道:“来,说说,你为什么那么怕谢识衣。”

不得志抖抖翅膀, 非常郁闷:“不知道, 反正本座看到他就怕!你不要再把本座丢给他了!”

它说完,按捺不住,直接远离言卿在空中大展翅膀、沐浴太阳。

言卿吐槽:“你真的是一只蝙蝠吗?”

不得志偏头:“你说啥?”

言卿没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

玉清峰通向外界的只有一座悬桥。山崖险峻, 流风回雪。那群人就站在树的影子里,扒拉着枝丫, 你推我攘,踮起脚往这边看。形容之古怪, 让言卿不得不注意。

言卿干脆从玉清峰走了过去。

他出现在悬桥上的时候。

还在推攘的几人魂都吓没了,一个不留神,惨叫一声, 齐压压地摔倒在了地上。

言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他穿着一袭青衫, 走过去,立在雪中问道:“敢问诸位是在做什么?”

几人都穿着忘情宗弟子的衣袍,修为在金丹元婴期, 放在外面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可见到言卿的瞬间,却都脸色白了,磕磕绊绊说:“师、师兄,我们就想看一眼,不做别的。”

言卿挑眉:“看一眼?”

其中一少年憋半天,小心翼翼开口:“对,我听练武台那边有人说谢师兄回来了,就想来看一眼是不是真的。”

“哦,这样啊。”言卿点点头,然后给他们指路:“是真的。现在人应该在玉清殿里,不过你们在这里怎么能看得到他——要不我带你们去?”

少年先是大喜后是大恐,眼睛瞪直,慌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师兄。玉清峰是清净之地,我们看看就好。”

言卿见他这样子,心里有点痒痒。

其实他还挺好奇谢识衣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就回春派那几波人的表现来看:承影对谢识衣是恐惧大于一切,天枢对他是又爱又敬,而衡白则纯粹只有崇拜。这三人都是长老。

同宗的、不同宗的,年轻的、老的,截然不同的态度。

言卿想到这里,也就直接问了,似笑非笑:“我可以冒昧问一句吗?你们谢师兄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几位弟子还沉浸在谢师兄回宗门的欣喜中,就突然被言卿这个话题给问住了。

“啊?”

言卿重复:“你们谢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几位弟子面面相觑,虽然眼前的青衣修士只有炼气期修为,但是他是从玉清峰走出来的,他们一点都不敢怠慢。听言卿重复两次后,为首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开口说:“师兄,我们才拜入忘情宗也没有多久,还没见过谢师兄。不过谢师兄是宗门首席弟子,天赋出众,百年前夺青云榜第一。又是仙盟盟主,专门惩恶扬善、斩妖除魔。想来也是君子般清风霁月的人物。”

他说完,嘿嘿笑了两声,眼中全是对偶像最为赤诚的崇拜。

其余人附和说。

“对对对,谢师兄如今还未满三百岁,依旧可以参加青云大会。如果这次他还愿意出手,那青云榜怕是要创下新纪录、一人连任两届榜首。”

“你在说什么呢你!谢师兄现在都化神期了,又是仙盟盟主,哪可能再参加青云大会!”

几个少年吵吵闹闹,但是朝气蓬勃,像雪地新生的竹,眉眼间全是意气风发。

言卿从他嘴里听到有关仙盟的描述后,默了片刻,大概能猜出这世上大部分对谢识衣的评价了。

说来也是离奇,他一重生居然直接接触到的就是天枢、紫霄和镜如玉他们。一个个不是资历深厚,就是位高权重。所有关于谢识衣的谈话都讳莫如深。

以至于言卿对仙盟的第一印象,就是冰冷残酷——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生杀权力。

实际上,对仙盟有这种印象的只有极少数人。在正常人眼中,仙盟就是一个为了诛灭魔种成立的机构,护天下太平,正气凛然、令人敬仰。

普通作乱的魔种都有修真世家子弟去伏诛。

仙盟出手诛的魔种,往往都是九宗三家内其他人不敢动的人。

它是一柄无声盘旋上重天的刀,寒光震慑所有人。

可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一眼。

估计在这群忘情宗少年弟子的眼中:他们的谢师兄就是个一心向道,清冷出尘,干干净净的天之骄子。完全没想过这样的权力下,多少鲜血多少倾轧。

想法单纯,却赤诚。

言卿终于找到了点属于上重天的感觉,并深以为然——对啊,仙家之地天下大宗不就该这么积极向上嘛!大家一起修行一起历练一起和和谐谐参加青云大会!他之前回春派遇到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重活一次的少城主嘴角勾起,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其中。言卿套近乎:“你们几个都是什么峰的啊?”

为首的少年腼腆含蓄地说:“回师兄,我叫明泽,来自静双峰,他们都是和我同师门的。”

静双峰,也是忘情宗的十大内峰之一。

言卿摆手,对着这群和他现在差不多的少年笑道:“你们不用叫我师兄。到时候我拜入忘情宗可能还要叫你们师兄呢。”

明泽一时间傻眼了:“啊?”

其余人也是,齐刷刷:“啊?”

明泽难以置信:“您,您还不是忘情宗弟子?”

“是啊。”言卿点点头,眼眸一弯:“初来乍到,以后请多多包涵。”

明泽伸出手,颤巍巍指了指他后面的玉清峰:“那,您……您是怎么从玉清峰出来的。”

言卿想了想说:“这个嘛,我是被你们谢师兄带回来的。”

一群人:“……”

明泽看向他的视线更惊恐了:“您难道是谢师兄在外收的弟子?”

言卿:“?”

谢识衣当他所谓的师尊?

做梦呢。

言卿慢条斯理说:“不是,我是你们谢师兄的故人。”

明泽和一干弟子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拜见前辈!”

言卿叹息一声,蹲下身去,指着自己说道:“你们看我这炼气期的修为,能当你们前辈吗,别跪了。我就是和你们谢师兄有一段机缘,然后被他顺便带了回来而已。”

他伸出手去扶明泽,明泽腿还是软的,可是眼睛里的惊吓也还是在慢慢散去,认认真真看言卿现在的样貌。

言卿起死回生又在寒池淬体了一番,现在发黑肤莹,眉眼秾艳,可是唇角弯弯、气质疏朗清透,让人一眼看去就心生好感。

明泽开口道:“你……”

言卿道:“喊我名字就好,我叫燕卿。”

明泽:“……哦,燕卿,你真和谢师兄有一段机缘?”

言卿:“嗯,不过机缘这种事本来就是天机,我也不方便透露一二。”

明泽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忘情宗的午钟响了,浑厚的声音传遍群峰。明泽瞬间直起身体,焦急道:“糟糕,我们该回去了。”他在走前也不忘与言卿打招呼,挠了下头,说道:“如果你到时候真的拜入忘情宗,燕卿,我们学堂再见。”

言卿:“好啊好啊。”

不得志在梅林自由飞翔,飞了半天后,现在终于心满意足扑哧扑哧回到了言卿肩膀上,并惊奇说道:“本座发现了一件事,那里面的梅花根本掉不完,只要有一朵落到地上,树上马上会新长出来!”

言卿毫无感情地敷衍:“哇,耳聪目明,太厉害了。”

不得志眼睛瞅他,随后问道:“你在笑什么?”

言卿打了个哈欠,往回走,懒洋洋道:“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我要艳惊整个忘情宗,抢走某位天才的风光,就觉得很爽。”

不得志:“……”这人有病吧。

言卿回房间的时候,某位天才还在主殿。

言卿有了动力,又闭眼修行了一会儿,到达筑基后期后,已经是晚上了。他的丹田是在谢识衣的神识作用下重塑的,前期不稳定,谢识衣会过来帮他照看一二。

谢识衣走进来时,衣袂掠带一身风雪。

寒意还未散布厢房内前,他就已经出手将门窗关闭。

十五连盏的暖烛被点亮,红色火光照得室内温暖异常。

言卿在扯手上的红线玩。这些红线都是被他自己的血染红的。

能够做魂丝的线,必须与言卿本身有羁绊。要么是发丝,要么就是血线。为了不让自己太早秃,言卿只能选择后者。

言卿抬起头,问:“事情解决了吗?”

“嗯。”谢识衣其实并不欲跟他说太多关于仙盟的事,但言卿问了他也就平静答了。

言卿来了兴趣:“殷列说了什么。这次你满意了吗?”

谢识衣垂眸坐下,语气冷淡:“他能把秦长熙带来,答案就不重要了。”

言卿:“秦长熙?秦家?”

谢识衣移开话题,问他说:“你现在什么修为。”

言卿:“筑基……”

谢识衣几不可见挑眉:“筑基?”

言卿说:“你这什么语气?”

谢识衣说:“我以为你最起码今日会结丹。”

按理说应该可以,但他出去玩了。不过言卿想也不想胡扯说:“你懂什么?我这是碎丹田重修,前期会很麻烦的。”

谢识衣抬眸看了他一眼,眼波若洞察一切,却又重新低下去,意味不明勾了下唇:“一直这么麻烦,你怕是艳惊不了整个忘情宗了。”

言卿说:“……你听到了?”

谢识衣说:“嗯。”

言卿:“下次麻烦神识不要伸的那么远。”

谢识衣没理这个问题:“把这个吃下去。”他从袖子里递出一颗玉白色的药丸来。

言卿好奇地眨眨眼:“这是什么?”

谢识衣说:“稳定修为的。”

言卿:“哦。”

他把那药丸吃下去的瞬间,惊奇发现本来筑完基,稍显堵塞炙热的感觉尽然全数消失了。

谢识衣又道:“结婴的前一晚,跟我说一下。”

言卿:“啊?”

谢识衣平静说:“我不在场,不要擅自结婴。”

言卿乖乖应下:“哦。”同时心里奇怪,忘情宗的藏书阁里难道真的什么都有?不然为什么谢识衣那么熟练一切——无论是为他重铸丹田,还是他之后重新修行的每一步。好像将他一切的不适和困难提前预知。

谢识衣轻描淡写说道:“我问了宗主,你若想成为忘情宗弟子,有个最快的办法,就是拜入玉清峰。”

言卿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想也不想:“不要!”

谢识衣停顿片刻,轻笑一声,语气凉薄:“拜我为师就那么不情愿?”

言卿:“说不要就不要,别想占我便宜!”

谢识衣都懒得说,在天下人眼中,到底谁占谁便宜。

言卿正襟危坐,颇有兴趣,跟谢识衣道:“谢识衣,我今天遇到了几个鬼鬼祟祟在外面偷窥的静双峰弟子。你们忘情宗的学堂是个怎么回事。”

谢识衣抿了唇:“浮台学堂,初入宗门的弟子都会进里面去学习一年。”

言卿:“那你去过吗?”

谢识衣:“没有,我当初拜入忘情宗,就成了一峰之主。”

谢识衣几乎是一眼看穿他所想。重生后的言卿就跟完全放飞自我一样,随心所欲,情绪想法毫不遮掩。

“你想入浮台学堂?”

言卿点了点桌子,微笑:“没错。”

谢识衣道:“浮台学堂教的是门规戒律,教的是三千道法。你去听这个做什么?”

言卿:“总得走个流程吧。天枢长老是哪座峰的啊,你给我记名到他那里。”

谢识衣幽冷的眸子看他一眼:“你问过天枢的意见了?”

言卿想了想天枢那个慈眉善目老好人的样子,点头说:“问过了。”反正问和不问都是一个结果吗。

谢识衣很少回宗门,与清净苦修的年少时代隔了百年。所以完全不能理解言卿为什么会愿意去浮台学堂。甚至如果不是言卿提起,他根本就记不得忘情宗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他还是开口:“言卿,三件事。一不要惹事,二不要下山,三……”谢识衣语气清冷说:“不要打着我故人的名号在外招摇。”

言卿:“?”

你到底是对故人两字有多大偏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