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午时的热风绵密厚实,云碧从袖口掏出一方雪帕擦了擦鬓角的汗,一抬眸便见慕月笙一双清冷的眼盯着她,一动不动。

云碧愕然,他盯着她瞧什么?

脸上有污秽?云碧捏着雪帕给自己擦了一遭脸,见慕月笙依旧瞅着她,带着莫名的威压。

最终被盯得头皮发麻的她,灰溜溜往外挪,

“姑...姑娘,奴婢觉得闷,去外头透透气...”

不等崔沁反应,云碧逃也似的掀帘而出。

慕月笙唇角微勾,不言不语,不疾不徐挪到了云碧的位置坐下,手里不知何时捡了一根细细的藤条,绿条上缀着紫色的小花,缠绕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消片刻一个花环在他手里编出。

“好看吗?”他将花环递到崔沁眼前,

崔沁侧眼睇他,垂眸瞥了一眼那花环,紫色小花迎风摇曳,像是娃儿的一张张笑脸,

“好看。”她如实道。

“送你玩....”暖风穿过车厢,一抹清透的光亮睁破他清冷的眉眼。

崔沁无动于衷,倚着车壁面无表情道,“花虽好看,却不是我喜欢的。”

慕月笙也不恼,含着笑将花环挂在帘勾上,它就这样在崔沁眼前晃来晃去。

他隔得太近,身上那抹熟悉的清冽萦绕在崔沁鼻尖,仿佛是缀着月光的清霜。

“就算是漕运出了岔子,也不至于劳动你堂堂首辅查案,你去江南真的就是为这事?”

崔沁不想被他缠一路,也不知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慕月笙睁眼瞧她,她肌肤赛雪,葳蕤的长睫娴静柔和,将那水汪汪的杏眼给掩下,

“是,确实还有旁的事....”

不等他说完,崔沁打断道,“漕运涉及江都,徐州,金陵,吴江,钱塘,那你是要去哪里?”

慕月笙语塞,他能去哪里,他想去哪里,不是不言而喻么?

他的苦笑在风里无声漾开,

“都会去。”

马车终于赶到林间一岔路口,路边支着一个硕大的棚子,棚后是三间茅屋,瞧着里头坐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喝酒喧哗。

慕月笙跟在崔沁身后下了马车,这一回他又换了一副面具,并不是陈七,瞧着清清郎朗,不算特别出众,可配上那与生俱来的气质,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因着茅棚桌椅有限,只剩最后一桌,慕月笙吩咐陈七二人一起落座。

点了几样山间小菜,陈七不知道打哪弄来一只烤乳鸽,很狗腿的将酥皮嫩肉送到崔沁碗中,

“姑娘尝一尝,味道可好哩!”

崔沁一个人哪里吃得完,示意云碧分食,云碧记着上午被赶出车厢的仇,掰下最好的肉及一只腿给崔沁,自个儿留了一只鸽腿,剩下两半分给陈七和刘二,最后不情不愿丢了一只鸽翅入慕月笙的碗里。

刘二和陈七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各自碗里的吃食,怎么都下不去嘴,只差没跪下来。

慕月笙倒是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慢条斯理用完粗淡的膳食,与崔沁商议行程,

“这一路去金陵,怕得半个月,你若是不介意,我们便假扮夫妻,也好掩人耳目。”

云碧俏生生接话,“那当然介意啦,万一路上哪位富家公子,对我家姑娘一见倾心,您岂不坏了我们家姑娘姻缘?”云碧笑眯眯给崔沁倒了一杯茶,殷勤冲慕月笙笑道,“爷,奴婢觉着还是兄妹靠谱。”

崔沁掩嘴低笑,复又神色如常回道,“云碧说的在理。”

刘二和陈七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将脑袋埋去桌底,哪里敢看慕月笙的脸色,也不敢帮腔。

慕月笙眯起眼凉飕飕看了云碧一眼,慢腾腾拾起茶杯,浅酌一口,半晌才从鼻腔里嗯出一声。

脸颊突然覆上些许凉意,崔沁仰头一看,下起了雨。

一行人匆匆启程,这一回云碧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被陈七顺手给捉住塞入后面一辆马车里,云碧气得哇哇大叫,爬起来扑在他后背,揪住他的胳膊一通乱捶,

“陈七,你个叛徒!”

陈七咯咯直笑,任她打骂,一声驾,利落勒紧缰绳往前飞驰。

崔沁坐上马车,扭头见慕月笙躬身进来,俏脸紧绷正要赶人,慕月笙紧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我有正事与你谈,说到类书编撰,我倒有些想法...”

崔沁冷眼觑着他半晌,听他讲的认真,头头是道,终是无可奈何打起几分精神。

慕月笙状元出身,才华横溢,光从他书房里那浩瀚的书卷便知他学富五车,谈起类书编纂可谓是条清缕析,口若悬河。

崔沁一会儿便听入了神,“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亦可备辑为册。”

“先是收集,随后分类甄别,再然后誊抄,工序繁杂,这第一紧要的便是收集书目,此外还要招录抄书匠,金陵一带抄书匠确实不少,只是天下书册,一半在江南,一半在京城,如何将两地书册汇聚一起?”

慕月笙沉吟道,“施老爷子起个头,将章程定下来,回头怕是得在京城汇总。”施老爷子想将文胜典章挪去江南,定是不成的,不利于社稷稳固,这也是他南下的一个缘由。

慕月笙将那书册递给她,“这是我府上所有书册名录,里头有很多孤本,你到金陵参与大典时,可以将这些书册编纂进去。”

编类书,第一步便是造书目,有了书目才能寻书誊录。

崔沁垂眸接了过来,心想一旦她将这册子交出去,回头定是要寻慕月笙要书誊抄,这一来二去少不得要叨搅他,心里自是有些疙瘩,但是为了千秋万代,为了能将世间有所书册抄录传承,这些面子便显得微不足道。

“谢谢你。”

慕月笙俊逸的眉眼点缀着淡淡春光,里头还藏着几分亮芒,不细看发觉不出。

暮雨潇潇,天地起了雾,一路快行已赶到商洛,慕月笙撩开层层薄雾,伸手将崔沁扶下了马车。

早有人打点好了客栈。

一行人在厅堂角落落座,热腾腾的饭菜已是呈上。

崔沁不傻,便知慕月笙定是早派了人打前哨,有他在,这一路怕是会安排得妥妥帖帖。

用完晚膳,崔沁四肢五骸均倦的厉害,倒头便睡下了,醒来已是亥时三刻。

似有银沙从隔扇窗内泄入,崔沁趿些鞋下床,悄悄点了塌旁小案上的烛灯,瞧见云碧合衣躺在不远处的脚踏上打呼,些许是累的厉害,小丫头一动不动,酣睡不觉。

崔沁穿戴好衣裳,擒着烛灯掀帘来了外间,轻声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沁凉的茶水入肚,驱散里体内的躁意。

屋子里有些闷,崔沁踮着脚将窗蒲彻底推开,一抬眼瞧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外,云破月出,皓月当空,倾泻一地银沙,他濯濯如朗月,姿容绝世。

清风夹着一股潮湿扑面而来,崔沁才晓得晚间下了一场大雨,这是雨过月清。

慕月笙回眸朝她看来。

廊芜挂着一盏风灯,淡黄的光晕将她俏白的小脸照得清晰。

只见崔沁眸眼微醺,娇憨迷离的光色在她眼底荡漾,似水波粼粼,盈盈的眼,绯红的菱唇,踮着脚的模样,如枝头俏立的芙蓉,粉面含春,仅仅是一眼,就叫他心神微荡。

慕月笙很好掩饰住胸膛的滚烫,朝她温煦一笑,“睡醒了?”

崔沁眼神渐渐清明,却依旧带着几分妩媚娇憨,漫不经心问,“你还没睡?”

慕月笙凝望熏熏然的佳人,含笑道,“刚处理完一些紧急文书,恰恰收到一本新册子....”

他将手里的书册朝她扬了扬。

崔沁闻言眼神儿精气十足,“又有书目来了?”眼巴巴往外看,腰肢儿搁在窗台,探出半个身子,勾出胸前的饱满来。

她来之前只抄录了她书院的书册,这些是远远不及的,她去一趟江南,总得带些好处去,否则叫人看轻了燕山书院,不想慕月笙又帮了她。

慕月笙推门而入,将册子递给她,崔沁迫不及待坐在灯下翻看。

“你这是哪里来的?”

慕月笙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回道,“知你南下参与编纂类书,我便着人四处搜罗,一来是帮你和燕山书院,二来,我是首辅,自该做些贡献,也是我分内之事。”

崔沁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得多谢你,只是你这些书可有来路?回头能不能寻着?”

慕月笙握着茶杯,温声道,“放心,不会叫你空欢喜一场。”

崔沁笑睨了他一眼,将手里五六本书目均拿了出来,执笔在小册上做记录。

她也吩咐文夫人等人及时搜罗书册,有了消息再托人递过来,她可是满腔热忱参与这桩盛事。

暖风如稠,沾着些许湿气,她笑容婉约温柔,细细的手腕丰盈柔软,瞧着盈手可握。

她一边做着笔记,慕月笙偶尔插两句话,崔沁也一一记下。

灯光和煦,气氛怡然。

直到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娇嗔的女声,

“哎呀,你个死鬼,我都睡着了,你闹什么闹....”

“哟哟,别....那里不行...别这样....”

崔沁沉浸在思绪里,浑然不觉。

慕月笙却是清清楚楚知道隔壁在做什么,俊逸的容颜一时染了几分沉色。

细碎的吱呀声冲破隔墙一声声撞了进来,情.潮.所至,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如溪水潺潺,滚入平静的深潭,顷刻间,便如活泉冒眼,逼仄的空间热气腾腾。

崔沁终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笔尖一顿,一张俏脸绷得通红,血色几乎是挣破薄薄的脸皮,鲜艳欲滴。

二人都经历过情..事,不是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欢.浓时,床.第.之间也曾热火朝天。

自然晓得隔壁是什么光景。

崔沁身子一时僵住,维持着写字的姿势不动,也不敢去瞧他的脸色,心内五脏俱焚,想找个由头遮掩过去,凌凌的眸子如盛了霜雪一般,与那颊色是冰火两重天。

慕月笙凝睇着她,眸色深沉如墨,光影朦胧,她后颈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因着夏日之故,她穿得单薄,蝴蝶骨若隐若现,蝶翼展翅欲飞,他曾多次折着她柔软的翅,将那玲珑握于掌心。

即便那时她还青涩,却是磕磕绊绊接纳他,想替他生个孩子....想承载他的一切。

眼下,明明近在迟尺,肌肤可触,呼吸可闻,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怎么都够不着。

刚刚在客栈门口,掌管的问二人身份,她笑盈盈指着他说了一句“此是我兄长....”几乎要了他的命。

慕月笙痛苦地闭上了眼。

崔沁左思右想待不下去,佯装若无其事,俏眼如雪,低声与他说,

“屋子里闷,我去透口气....”

敛着裙,翩然离开。

熟悉的体香从他鼻尖滑过,慕月笙抬步追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慕月笙:作者大大,你猝不及防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