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瞧着淳文帝脸上的神色，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做戏的样子，那脸上的怒容可真实了。

再看段则远，他的脸色就更精彩了，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就像是进了染色坊似的。

这几乎是他从小到大最屈辱难堪的一次经历。

以前父皇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满口夸赞，根本就不可能会骂他，更别提会骂得这么不留情面了。

更甚至，现在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么多人中，还包括了他最最不想看到的段则行！

他的面颊烧红，连耳根也滚烫了起来。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拳头已经暗暗握紧了，发出了一阵阵咯咯的声响。

他憋屈地张嘴，想再为自己辩解。

“父皇，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是一时语塞，说不出来了。

淳文帝看到他那副样子，心里就越发觉得怒其不争。

吃了这么多次亏，他怎么就一点记性都不长？

接连三次都栽在了同一个地方，这不是蠢是什么？

他不能学会御下之术，还一直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手底下人糊弄，以后还怎么办其他大事？

此时的淳文帝对他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只是什么？下次若是你手下的人再闯出更大的乱子，你又该怎么交代？

朕就算愿意相信你，包容你，但是别人呢？别人会怎么看你？

远儿，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段则远只觉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堵住了，一股更加憋屈郁闷的情绪在心头萦绕，原本就涨得通红的脸色，顿时又更加难堪几分。

此时此刻，他简直想要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才好。

心头的羞愤，一点点积攒，最后积成了怨。

他恨段则行，便是对淳文帝也怨怪上了。

他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般对待责骂，甚至是羞辱自己？

他就算是要兴师问罪，难道就不能在私底下吗？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诫自己，让自己以后在这些人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还有母妃，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竟然也不开口为自己求情。

都怪母妃！这件事分明就是因她而起的，若非如此，父皇也不会这么大发雷霆，自己也不会被动接受这样难堪的羞辱。

段则行起了心魔，一时之间，把所有人都责怪了一遍，却独独没有反省过他自己。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对自己的母妃升起那样恶毒的谋害心思，现在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像他那样自私自利的人，出事了就只会怪别人，从不会自我反思。

苏贵妃没有开口。

她原本是想要开口的，但是最后又忍住了。

看到自己儿子当众被训斥，苏贵妃自己的心里其实也并不好受。

但是，淳文帝的那些话说得固然不好听，却全都是为了他好。

这些话，本也是苏贵妃想要找机会跟他说的。

栽了跟头不要紧，但关键是，栽了跟头之后要学会反思，学会改进。

他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栽跟头，是因为他没有反思，也是因为他最近心态失衡了，他太过急功近利，太想自我表现了。

他最近的行为和表现，让苏贵妃察觉了不妥。

她本是想等今夜之后再找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但现在，淳文帝先开了口。

当然，现在淳文帝的态度和语气都不怎么好，段则远听了必然会大受打击。

但苏贵妃觉得，适当的打击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若是这番声色俱厉的训诫能让他头脑清醒过来，这便也是一种收获了。

淳文帝对他这番毫不留情的训诫，除了是真的生气了，想要发泄怒火以外，便也是为了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好反省，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失望。

然而，淳文帝和苏贵妃对段则远的这番殷殷期盼，最终，只怕是要化作失望了。

段则远非但没有体会到他们的苦心，他反倒是在心里将他们两人都暗暗记恨上了。

他低着头，用力地攥着拳，努力压下了心头的屈辱，艰难地从喉头间挤出音节。

“儿臣错了，是儿臣御下不严，此事过后，儿臣定痛定思痛，好好整顿，定然不会再让类似之事发生。

这次，儿臣亦是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请父皇责罚！”

他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心中究竟是何等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淳文帝稍稍冷静了一番，将自己方才那股子莫名的火气压了压。

儿子是自己的儿子，疼爱也是真的疼爱，就算骂得再凶，心底里对这个儿子还是最疼爱的。

该骂的骂了，但是，该罚的还是要罚。

不管他知不知情，这个胆大包天的内侍都是他的人，方才爱妃也差点就在那个内侍的手底下受了伤。

自己若只是骂上两句，却什么实质性地惩罚都没有，那这一碗水也就端不平了。

该怎么罚？

淳文帝不禁陷入了短暂的迟疑之中。

又禁足吗？

那他这禁足的频率，简直都要比当初的段则行都要高了。

但不得不说，禁足的确是一个万能的惩罚，也是一个有些不上不下，不痛不痒的惩罚。

不论犯了什么事都可以禁足，端看禁足的时间长或短了。

淳文帝难得的在心中换位思考了一番——将段则行和段则远两人进行换位。

方才，他是想怎么惩罚段则行的？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禁足吗？

不是的。

淳文帝方才的处罚没有说出口，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他方才是真的打算让人把段则行按在凳子上打一顿，好让这个儿子知道知道自己身为父亲，身为君主的威严。

他不仅想对段则行动板子，还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淳文帝的愧疚心再次冒了头。

自己对一个无辜的儿子曾经升起过那么严厉的惩罚念头，对另外一个真正犯了错的儿子，若是就这么轻飘飘地给出禁足的惩罚，那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他若真这么做了，那一碗水还端得平吗？

在愧疚心和一碗水要端平的执念之下，淳文帝咬咬牙，狠狠心，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