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俢文的心中，再次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跟齐王似乎已经越来越难好好地对话了。

以前齐王眼里也有傲气，但至少还算是能够礼贤下士，也能听得进人劝。

但现在的齐王，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浑身都长满了刺，他甚至还没听自己把话说完，就已经武断地有了自己的看法。

裴俢文不禁想，究竟是齐王变了，还是自己以前就看走了眼，他实际上，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裴俢文张了张嘴，再次尝试开口，但段则远的话却还没完。

他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望着裴俢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本王乐意给你们的时候，不介意施舍你们给你们三瓜俩枣，你们暗中吃一些好处本王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权当本王给你们的一点施舍。

但是，本王不乐意给的时候，你们要是敢伸手来拿，那就不要怪本王手下不留情，直接剁了你们的爪子！

那些银子，本王想什么时候支出来，就什么时候支出来，想用来干什么，就用来干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指手画脚！

上次本王已经包容过你一次，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本王的底线。”

裴俢文的拳头再次暗暗握紧了。

奴才。

裴俢文曾以为，自己是他的谋士，是他的左膀右臂，却原来，自己在齐王的眼里，就只是一个奴才？

一股心寒的滋味涌上心头。

裴俢文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情绪平复了下去。

他直接掀起袍子，跪在了段则远的面前，额头稳稳贴地，态度恭谨，语气谦卑。

“殿下，微臣一心一意为您效劳，所行所作，亦是为了殿下着想，断然没有要对殿下指手画脚的意思。

微臣今夜再次不请自来，只是出于心中的紧张与担忧罢了，请殿下给微臣一点时间，让微臣能把自己的来意解释清楚。

若是殿下听罢之后，依旧觉得微臣太过僭越，那微臣甘愿领罚！”

段则远依旧用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他，见到他把姿态摆得那么低，段则远这才勉强给了他一丁点好脸色。

“那本王便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真的能说出个合理的理由来，那本王就勉强原谅你的僭越。

若是你不能拿出一个能说服本王的理由，那就不要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裴俢文缓了缓，这才开口。

“微臣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当铺的收益都是殿下的，微臣断然不敢沾手半分。

这次，微臣之所以会僭越地向殿下问出那个问题，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现在当铺的收益的确很丰厚，但是，以微臣拙见，在事情办成之前，那笔银子不宜挪用。

万一中途，有其他考生突然反悔，要前来讨回自己的银子，或是赎回自己典当的宝贝，可当铺却已经把宝贝典卖换了银子，银子也都挪走了，那到时候，我们拿什么来还给那些考生？

这样的事根本不能闹大，一旦闹大，那就遭了。

所以，微臣才会这般急切地来找殿下，询问那笔银子的去向。

微臣知道殿下在意丘定那边之事的进展，但那边便是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殿下不妨先缓一缓，等到秋闱之事了了，事情彻底落定，确保这笔银子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再行处置，如此，也能更加安心，更加稳妥。”

裴俢文的一番话说得诚恳至极，言辞间也尽是毫不掩饰的对这件事的担忧，段则远听罢之后，心中的怒意稍稍平缓，看来，裴俢文也的确是在为他着想。

但是对于裴俢文的话，他也不以为意。

“那些人既然敢迈出这一步，就必然是对此事动心之人，又岂会随随便便就反悔？”

只有胆大者，才能谋得好前程。

那些人连银子都交了，可见他们已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怎么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就算真的有人反悔，那也只可能是少数。

少数人反悔，他难道还补不上那点子窟窿吗？

裴俢文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段则远是以己度人，如果这样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就不会反悔。

裴俢文听到段则远语气里的不以为意，心中不禁又是一急。

“殿下，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此事真的出了什么纰漏呢？真的事到临头，咱们当铺却没有足够的银子来安抚人心，那事情就真的可能会彻底爆发了。”

裴俢文做事喜欢多方思虑，即便摆在眼前的是一片大好的局面，他也会设想最坏的结果，做出最坏的预案。

更何况，现在段则远做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冒风险的大事。

越是这样冒风险的大事，就越是需要小心谨慎，多做考虑，岂能像他这般想当然？

因为着急，裴俢文说话的语气便有些急切，语气一急，听起来自然就没那么恭敬谦卑。

段则远闻言，方才才稍稍好转的面色，一下就晴转阴了。

不仅是因为裴俢文这说话的语气让他不快，他说的这话本身，就让段则远觉得不痛快。

段则远又想到了上次，上次自己要卖考题，裴俢文知道之后也是直接就给他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现在，裴俢文又开始唱衰，就好像是他盼着要出事似的。

段则远沉了脸，“你就这么盼着本王出事？”

裴俢文闻声，当即就知道，段则远非但没把自己的劝诫听进去，反而又因此对自己生了怒意。

裴俢文当即又重新恭敬了语气，更加郑重地道：“殿下明鉴，微臣只是想要未雨绸缪，并没有要盼着殿下不好的意思。”

段则远闻言，面色却依旧没有好转。

他望着裴俢文，语气不阴不阳。

“就你会未雨绸缪，那不然，本王的这个位置交给你来坐？”

裴俢文后背当即就冒了一身的冷汗，他当即重重地磕了两个头，语气满是惊慌。

“殿下，微臣对您断然没有任何不臣之心，微臣斗胆对殿下说了这番话，的的确确是为了殿下，为了我们的大计着想，还请殿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