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此时的神情，段则远便知道，她是认真的，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她并不支持自己夺嫡。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支持自己走这条路。

现在，她只是有了合适的借口和理由能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罢了。

段则远瞬间觉得很愤怒，愤怒到整个人几乎要炸裂了。

亏他以前还觉得母妃是真心疼爱自己，现在看来，全都是假的！

段则远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但是，他注意到父皇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感受到了那股目光中的审视意味，他就只能努力地把自己的愤怒压了下去。

他露出了一抹不舍的悲苦之意，“儿臣只是舍不得母妃罢了。”

段则远想到到了封地之后的日子，眼眶真心实意地泛起了红。

“去了封地，儿臣无诏不得归京，就算父皇怜惜，儿臣也最多一年才能回来探望母妃一次。

母妃身子这般病弱，儿臣若是不能时时陪在母妃身边，必然日夜惦念，寝食难安。”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就算儿臣迟早都要去封地，儿臣也希望能多在母妃身边陪伴一些时日，多在母妃跟前尽尽孝。”

段则远说得泪盈于睫，一副很是真心实意的模样。

苏贵妃的眼中亦是闪过一抹不舍的情绪。

但是，这抹不舍，却很快就被理智所取代。

不能再放任他继续下去了。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胃口和野心已经被养大。

这个时候，再不及时拉住他，让他悬崖勒马，之后只怕就再也来不及了。

苏贵妃也不知道他这次究竟犯了什么错，但她却知道，这次的事绝对小不了。

自己若是直接开口求情，皇上或许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对他从轻发落，但他同样也逃不过一顿罚。

这次的事情之后，他们父子情分必然会生出嫌隙，远儿也迟早要被遣送到封地上去。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再被遣送，还不如现在，自己主动提出来，请求皇上将他送去。

苏贵妃现在的表态，便是她为段则远求的情。

她请求淳文帝将段则远送去封地，也就主动表明了段则远会彻底放弃夺嫡的态度。

他不再参与夺嫡，便是对淳文帝最真诚的认错。

他此前若是真的做了什么惹恼了淳文帝的越界之事，苏贵妃也希望借此机会能得到谅解。

只要淳文帝愿意原谅他，那他们父子情分就还有修补的余地。

苏贵妃觉得自己对淳文帝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如果远儿真的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自己直接开口求情，只会让他更加心寒，更加失望。

他就算真的答应网开一面，也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而绝不是真心原谅了远儿。

自己主动提出将他送去封地的请求，反而会是最恰到好处的求情。

苏贵妃会竭尽所能，向淳文帝争取能给他分一个最富庶的封地，只要他安分守己，再怎样，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就算日后他不能经常回来，哪怕几年都见不到，苏贵妃也愿意。

她没有别的所求，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不要被那些虚妄的东西迷了眼，走了岔路。

现在，他或许会不理解自己，觉得自己害了他，但日后，他自然就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苏贵妃有意让周皇后留下，便也是为了让她听到自己的表态。

日后，如果燕王登基了，苏贵妃也希望周皇后能让燕王对兄弟手下留情，莫要赶尽杀绝。

苏贵妃心中的心思百转千回，心中的念头也变得更加坚定。

面对段则远那微红的眼眶，她也硬起了心肠。

“母妃的身体虽然不似常人康健，但只要好好地小心将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你不必挂心。

母妃也舍不得你，但是孩子大了，迟早要往外飞，你迟早都要去封地，与其再多留下去徒增更多不舍，不如现在就做出割舍。”

段则远闻言，面容再次微微扭曲，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冷意。

苏贵妃却并没有再看他，她转而看向了淳文帝，神色语气都充满了真切的诚恳。

“皇上，臣妾唯有这一请求，希望皇上准允！”

从方才苏贵妃说出那话，淳文帝就一直看着她，观察着她说话的神色语气，以及她面上所有的微表情。

淳文帝在苏贵妃脸上看不到半点假意做戏的样子，她是真心的。

她真心地在请求自己把段则远送去封地，真心地希望自己的儿子退出夺嫡之争。

此时的淳文帝心情是复杂的。

不管苏贵妃此前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苏贵妃的这番表态，也的的确确是搔到了淳文帝的痒处。

淳文帝原本想要对段则远严惩不贷的心思，一下就去了大半。

还剩下的一小半，是因为段则远所犯的错太大，每每想起还是让他有种火冒三丈的怒意。

再有，便是段则远自己的表现，也在淳文帝的心中减了分。

他显然并不愿意去封地。

方才的抗拒态度，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自己并没有悔改之意。

去封地的这个提议，只是苏贵妃的一厢情愿罢了。

思及此，淳文帝的面色就又变得难看两分。

他没有回答苏贵妃的话，而是转头看向段则远，眼神微含锐利，又带着几分审视。

“远儿，如果父皇现在就让你去封地，你可愿意？”

段则远在心中疯狂呐喊，当然不愿意！

他不想去封地，他想要当太子，当皇帝！

但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敢说吗？他能说吗？

他不仅不能说，他甚至半点都不能流露出来。

他若是流露出来了，父皇对他，就只会更加不满，更加戒备。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啊！

因为那股不甘，他的演技大受影响，一时之间便没能调整好心态，及时表态。

气氛一时僵持，这时候，周皇后轻咳了一声，再次主动开了口。

“苏妹妹这般深明大义，实在令本宫佩服。

本宫觉得，从法理上来说，苏妹妹的做法无可挑剔。

但是，从情理上来说，此事太过突然，现在就让齐王去封地，他一时之间自然难以割舍。

同样的事发生在本宫身上，本宫也定会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