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堡中央体育场是本次俄罗斯世界杯所有12座球场当中，最奇葩的一个。

中央体育场修建于1953年，此后还经历了一次翻修，让座位从两万扩容到了两万七，这里是俄超球队叶堡乌拉尔的主场。

被选定为世界杯赛场之后，中央体育场的座位数量无法满足国际足联规定至少三万五的最低要求，既不甘心换城市也没钱彻底重建，于是聪明的俄罗斯建筑师脑洞大开。

球场两端被各开了一个宛如窗户的大洞，窗户外面用脚手架搭起了两片看台，飘窗似的。两处临时看台总共能坐一万人，可以通过洞完整的看到草皮上。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老毛子的暴力美学。

球迷老何就坐在这个别有洞天的看台上。

老何不是中国人，他全名叫埃梅尔·特鲁希略·何·莫里，是秘鲁人，祖上早在清朝时就从浙江移民到了秘鲁。那会儿，中国大地上正闹太平天国，尤其南方百姓过日子艰难。

老何身上的中华血统已经不纯了，与其说他眉目中还有华人的影子，不如说更像印第安人。而且从泛着暗黑的肤色来看，他还应该有含量不低的非裔混血。

但像老何这样的华人后裔在秘鲁非常多，很多人依旧保留着古老的中华姓氏，以及互相能听懂但浙江人绝对听不懂的秘鲁浙江话。实际上他姓‘he’，但到底是‘何’还是‘贺’也搞不清了。

秘鲁的华人数量居南美之首，而且混得都还不错，越是相对富裕的城市华人越多，经济不发达的中东部山区则基本看不到。

老何今年40岁，他之所以成为球迷，是因为他爹就是球迷。

老何一家日子过得很不错，从爷爷辈起在首都利马就算富裕阶层了，家里有生意有工厂，还在几个小矿里有股份。

有了钱才能有闲，才能有远渡重洋来到俄罗斯给国家队呐喊助威的经济基础，所以叶卡捷琳堡近两千名秘鲁球迷中有很多华人后裔。

36年前，40岁的何老爹奔赴西班牙，给秘鲁和库比拉斯助威。四岁的小老何想跟着，却因为年龄太小被老爹拒绝。

老爹说：下次，下一次我一定带你去。

结果这一等就是36年。

36年后的俄罗斯，不是何老爹带着老何，而是老何带着年近八旬的老爸前来重温旧梦。父子二人和众多秘鲁球迷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头顶羊驼造型帽子，身穿金鸡纳树叶子状的衣服，背后还披着秘鲁国旗。

何家父子和其他现场的秘鲁球迷一样，从不怀疑自己是秘鲁人，对于中国的感觉……没啥感觉，平时和其他华人谈论起中国，和谈论美国法国并没区别。

秘鲁与中国队的比赛，他们会100%支持自己的国家。如果换成中国队和其他谁，他们也许会因为血脉中的联系象征性支持一下，但和秘鲁，门儿也没有。

这一点，无可厚非，也是球迷的基本素质，现代足球对抗本就建立在强烈的地域情绪之上。

实际上老何和秘鲁球迷还对中国球迷很不满。赛会在门票分配上本就有根据预估的销售倾斜，给中国球迷分了一万五，秘鲁六千，其余为叶堡当地和其他中立球迷。

可中国球迷铺天盖地而来，不但早早瓜分了属于自己的一万五，还高价收购了俄罗斯球迷手中的许多门票。可即便这样，仍然满足不了中国球迷贪婪的胃口，他们最后还收购起了秘鲁的门票。

最终将近三万中国人几乎霸占了能坐三万五的中央体育场，四千秘鲁远征球迷进来的只有不到两千。不管出于气愤还是嫉妒，老何和秘鲁人对此相当不满，太他妈欺负人了。

猛然间，安德雷·卡里略破门，秘鲁1:0领先了，猝不及防的老何和秘鲁球迷先是不知所措地愣神，随即便沦陷在巨大的狂喜中。

这个进球，秘鲁等了整整36年，把无数小何等成了老何。

何老爹在人群中撕心裂肺呐喊，老何扯着嗓子劝他悠着点，老爹的心脏是老毛病了，他担心经不起这么折腾。

可劝说根本不管用，甚至都听不见，老何索性由着老爹‘放肆’一次，他也跟着一起蹦啊跳啊。

疯狂庆祝之余，老何骄傲地看了一眼旁边有些低沉的中国人：哼！了不起吗？

秘鲁球迷太少，连一片看台也无法填满。

老何他们正喊着，却发现身边的中国人都站了起来，不一会儿全场所有中国人都站了起来，他们在几个球迷领袖的指挥下，开始非常有节奏地呼喊着一个个单词。

老何听不懂，但他感觉那些单词应该是名字。

三万人的声音，瞬间便将两千人打压得无影无踪，仿佛雪花掉进了湖水里。

然后，中国人又唱起了歌，歌声整齐而恢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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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队没有被丢球搞懵逼，却被秘鲁人庆祝进球的疯狂搞懵逼了。至于吗？不就是进了一个球吗？难道你们秘鲁也有抗战，然后胜利了？

卓杨一开始也没搞懂秘鲁人为啥这么癫狂，可他脑子反应快，想起了赛前从报纸上看到‘36年’这些东西，便瞬间理解了对手。

八年前在南非，李金鱼打进中国队历史上世界杯首球时，大家也是如此。

棟子过来问他：“哥，这些人是咋了，今天头一回踢球？”

“嗨，你忘了，八年前咱们……”卓杨又打住了，因为他想起八年前没有棟子，他不会感同身受。

进而又由衷发出感慨。环顾一圈，八年前参加过同巴拉圭那场历史性大战的人，今天首发阵容里只剩下自己一个。

老郑、大磊、小冯，都在板凳上，八年前他们在南非，今天应该能理解秘鲁人‘小题大做’。

中国队耐心地等待着秘鲁人庆祝，可还没等他们庆祝完，看台上中国球迷的狂澜便席卷而来。

三万人从队长卓杨开始，一个又一个齐声呐喊球员的名字，喊一个，一句‘加油’。

紧随而至的，是万人大合唱《中国进行曲》，恢弘的歌声响彻在叶卡捷琳堡的上空。

《中国进行曲》是几年前由卓杨主导谱写并编曲、专为足球和球迷制作的助威歌，调性虽然是起源西方的进行曲调性，调式却采用了中国传统的‘宫商角徵羽’五音调式，雄壮欢快中国风，朗朗上口，已经成为中国球迷首选的助威曲目。

卓杨不再感慨。理解归理解，听听这百折不挠的万人大合唱，这才叫见过世面。

右拳捶了捶胸口，卓杨将大拇指竖向看台，竖向高歌中的球迷。跟随着他的节奏，无数面红旗开始挥舞招展，像翻滚着炙热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