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诉书〔扒完皮,当然还要钱!...〕

爹已经气坏了, 但女儿不生气,不疾不徐,再问:“爸, 您不觉得奇怪吗,我没见过那个金烟盒,怎么会知道里面卡着一颗玻璃球?”

陈凡世既能跟领导们混好关系, 人自然不傻, 他估计陈玉凤应该是已经去看过文物了, 并且看到了金烟盒里卡着一颗玻璃球,所以才敢说的这么肯定。

而那些古玩,他当初拿到手后, 一直是小心翼翼保管, 交给军区之前他都没敢碰过, 军区博物馆的人得要鉴定文物,倒是会仔细检查, 可要金烟盒里卡着颗玻璃球, 为防损毁文物, 工作人员应该不会把它取出来。

陈凡世对女儿满心愧疚,也想补偿她,但原则性的问题得坚持。

心里怨女儿不给自己面子, 他还得赶忙找补:“凤儿,我想起来了,金烟盒里确实卡着一颗玻璃球, 但那是我原来不小心塞进去的, 不是你。”

因为韩超摁着肩膀站不起来, 他回头,笑着对徐师长和马主任说:“虽然玉凤没见过文物, 但金烟盒里卡着玻璃球的事我跟她提过,所以她知道。她这是怨我当初跟她妈离婚了,没带她们娘俩进城,故意给我撒气呢。”

马主任又坐回去了,毕竟他和陈凡世是老交情,他在此刻相信了陈凡世。

在他看来,一个大男人,七尺高的汉子,不可能撒谎。

再看陈玉凤的时候,他眸光黯了黯。

毕竟陈玉凤把自己和父亲推到了两个对立面。

现在,要信一方是好人,另一方就自动的,得被打成贪财,还不顾亲人情面的恶人。

韩超和徐师长对视一眼,也都没有说话。

谎被陈凡世弥过来了,他虽觉得对不起女儿,但也没办法,毕竟领导面前,他不想丢脸,丢面子,此时他想,以后再补偿女儿,这回,自己必须把面子争回来。

玉凤肯定会被他气哭。

他也准备好女儿给自己气哭时,掏手帕安慰她了。

可没想到女儿非但没哭,反而噗嗤一声笑:“爸你也真傻,玻璃球那么大的东西,博物馆的人怎么可能不把它取出来,我在金烟盒里放的不是玻璃球,是人参宝宝,就卡在烟嘴口上。”

金烟盒,严格来说是个水烟瓶,盒子里面装水,一边加烟丝,另一边是个细细的壶嘴,这边点燃那边抽,边加烟丝边抽烟。

壶嘴细细的,要把纸叠起来,卷进去,刚好可以卡住。

陈玉凤眯眼在博物馆看了好久,看到的,也是壶嘴处夹的那点纸。

通过纸上的颜色,她分辩得出来,那是她曾经塞进去的人参娃娃。

早猜到亲爹无耻,会出尔反而,所以她才拿玻璃球当幌子。

空气在这一刻兜然凝住。

马主任眸光一厉,望着陈凡世。

徐师长虽不动声色,但也呼息一滞。

陈凡世在这一刻仿如被雷劈,两只手剧烈颤抖,颤危危从兜里摸出烟来,又颤巴巴的点燃。

他的对面是三个军人,清一色的白衬衣,绿裤子,清一色的板寸头。

徐师长跟他是点头之交,而马主任,跟他一起喝过很多次酒,还是棋友。

当着这么两个人的面,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女儿给戏弄了?

马主任倒抽了口冷气,再看他时两眼鄙视。

嗤的一声划着火柴,他本来是要点烟的,却不小心燃着了眉毛。

但眉毛烧着了,他并不知道,直到头发也烧着了,闻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才着急火燎要扑头上的火。

三个军人看着他,女儿也看着他,陈凡世伸手扑了半天的火,只听哐啷一声,眼镜掉桌子下面了。

他又忙的捡眼镜。

腿软脚滑,韩超正好松了手,他滑到了地上,于是又扑腾着想爬起来,伸手抓到桌子上,又抓翻了一杯滚烫的茶,他给烫的差点尖叫,可又没叫出声,反而快速的爬起来时,从稳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头上顶的全是茶叶渣,头发也乱也成了大家最鄙视的,郭富城的屁丫头。

而三个军人,正襟危坐,依旧冷冷看着他,甚至到此时,徐师长那口气还没吐出来。

而与他最交好的马主任,不说拉他一把,因为坐的近,甚至还离他远了点。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而古玩,古董类的东西,最是容易引起家庭纷争的。

马主任想说句什么,徐师长却眼神制止了他。

清了清嗓音,他问陈玉凤:“你确定金烟盒里有个小纸片儿,是你夹进去的?”

在陈玉凤想来,事情到这一步就截止了。

毕竟俩领导来她家只为一口乡味,下班时间,领导只是普通人,军区也不是一言堂,没有哪一个人,能单独把这件事替她掰过来。

徐师长和马主任顶多也只是见证一下,她根本没想过徐师长会张嘴过问。

但要对方愿意过问一句,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她立刻把连环画递了过去,并说:“只要没人清理过,就肯定还在,正好就是这本连环画上面的。这本连环画是我从老家带来的,这上面剪过的印子,刚才卡得上金烟盒嘴子上的人参娃娃。”

徐师长看马主任,马主任笑着说:“你看我干嘛?”

徐师长薄唇微掀,说:“你和博物馆的王馆长认识。”

马主任是个笑眯眯的人,很和气,但在这一刻突然翻脸,压声说:“徐勇义,我是人,不是畜牲!”

这一句,在徐师长听来没什么,可它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陈凡世的脸上。

……

试想,一个小女孩儿把自己最心爱的娃娃剪下来,塞进古玩里,然后目送爸爸离开,等着他来接自己时,是个什么心情。

马主任自己没女儿,但一直特别喜欢女儿。

他不知道陈凡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女儿和前妻,但在这一刻,他是把陈凡世归在畜牲类的。

如果是他,他会回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永远不会离开她。

徐师长再看陈玉凤:“小陈同志,博物馆的展品,除了馆长没有人敢擅动,即使要动,也会是拍照留存,所以东西在哪儿不会变,但于这件事,你是对军区有什么诉求,还是想跟你父亲私下商议,并解决它?”

既然她在饭桌上专门提这件事,肯定有原因,有想法。

陈玉凤心说,怪不得韩超跟这位徐师长投契,徐师长这个人,确实有侠义心肠。

心怀正义。

陈凡世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他知道自己满头茶叶渣,也知道自己像只落汤鸡。

可他顾不得了,他本清高自傲,却在这一刻,两目乞怜的望着女儿。

当马主任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时,他会想,要是罗司令,要是他认识的别的领导也用这种目光看他,他该怎么办?

他不是暴发户,他是个文人,他既爱钱,更爱面子。

侧首看了眼父亲,陈玉凤唇皮一咬,居然说:“我考虑一下吧。”

“你想自己解决事情?”徐师长问。

“麻烦你们了,但这事我得自己解决。”陈玉凤说。

在这一刻,仿如即将被溺死的人重新获得了一口空气,陈凡世大松一口气。

他的女儿终究还是爱他的,放了他一马。

徐师长把电视机票推了过来:“今天这顿饭吃得特别高兴,这张电视机票你收下……”

军区的福利好,米、面、油,以及大件的家用电器,都是单位发。

但因为这几年大裁军,所以军区财务特别吃紧,这种大件物品发的特别困难,韩超按理也该发电视机的,但后勤处一直卡着。

徐师长的电视机票应该是他本人的,而目前,再大的领导,也稀罕电视机。

“这使不得的吧。”陈玉凤说着,把电视票又还了回去。

徐师长从沙发上抓过外套,已经要走了,并坚决的说:“留着吧,我单身,也没时间看电视,电视机给我也是浪费。”

他要走,马主任自然也要走,韩超得送客人。

屋子里就剩下陈凡世和陈玉凤俩了。

陈凡世一顿饭吃的乐陶陶的,喝了点酒,脑袋又有点晕,见女儿当面扯古玩的事,因为女儿没读过多少书,傻嘛,以为她要学个窦娥伸冤,跪求领导们替自己做主啥的。

可她并没有。

那她是因为股权分配不满意,想问他要点钱?

果然,陈玉凤忽而一笑,说:“爸,你如今是真有钱,喝酒是五粮液,抽烟也是中华,你看我,到如今穿的还是革面皮鞋。”

这一句叫陈凡世明白了,女儿今天来出鸿门宴,是想逼自己要钱。

其实陈凡世是有钱的,他和张艳丽是半路夫妻,俗话说得好,半路夫妻都是贼。

张艳丽四处跑生意,但是俩人的股份都在陈凡世手里,张艳丽管的是现金,而陈凡世握的,则是投资的每一家公司的股权,只要他跟张艳丽翻脸,张艳丽什么都落不着。

而他目前,可以动用的存款大概有五千,这是房产公司今年给他的分红。

他把那笔钱给女儿,她应该就不闹了?

真是奇怪,小时候傻乎乎的女儿,什么时候变的伶牙俐齿的。

她简直把陈凡世给搞懵了。

“凤儿,你是想要钱吧,事儿绝对不能捅出去,但爸可以给你钱。”他说。

陈玉凤把陈凡世的西装外套递给他,却说:“爸,家里的财务都是张阿姨管吧,你有什么钱,快别说梦话了,赶紧回家吧。”

陈凡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乐陶陶,到后来的怒发冲冠,再到此刻,他是感激女儿的。

显然,她只想替周雅芳出口气,并没想把事情闹大。

而要万一事情闹大呢,军区的领导们会怎么看他。

他入股的公司都能很能赚,全是新兴产业,他依然会有钱,但是,他和军区领导们交好而搏来的名望将不复存在。

暴发户不在乎名声,唯利是图,但大款既要钱还要名。

女儿不把事情闹大,他的名声就依旧会在。

心里充盈着感激,陈凡世说:“爸有钱,明天就可以给你五千块。”

“爸,你能有五千块吗,快别说梦话了,我知道的,你们家的财务是张阿姨在管。”陈玉凤当然是故意的激将。

陈凡世一激就上当,毕竟他此时还心存感激,他说:“爸手里虽然没钱,但爸身价比你想象的高得多,家里的大事也是由爸作主,不信你等着,爸明天就给你拿钱。”

“真的吗爸,我还以为你在张阿姨面前,是个妻管炎呢。”陈玉凤再激一回。

也就父女,能在撕破脸后,还能笑脸向相,陈凡世由衷说:“要不是你张阿姨生了玉璜,爸不可能离开你,她什么都不是,爸舍不得的是玉璜。”是儿子,带把的!

扶着送陈凡世出门,陈玉凤说:“爸你走小心点,喝了酒,小心别摔了。”

陈凡世人不大方,但在此刻,他满心感激,并且准备好,明天就给女儿送些钱来。

再说陈玉凤,目送亲爹离开,顿时勾唇,笑了一下。

这就是亲爹,不见棺材不落泪,只要她不把他逼到绝境,他就不会给钱。

陈玉凤当然要钱,因为陈凡世不仅靠大青山批发市场赚了钱。

钱嘛,鸡生蛋,蛋生鸡,会越滚越多,他在外面的投资,赚的才是大身价。

而她想开酒楼,要装修,要买原材料,这些事情都是成本,都需要钱。

从陈凡世离开,将近二十年,她没他手里拿过一分钱,那是她该得的。

但是仅仅给点小钱她可不会罢休。

她最终的目的,是要陈凡世把所有拿古玩赚的钱全部吐出来。

转身进门,此时厨房杯盘狼籍,她还没吃饭,饥肠辘辘的,得给自己卷几个丝娃娃来吃,边洗碗,偷空儿边吃个丝娃娃。

韩超进了门,左右四顾一圈,忽而问:“凤儿,咱的孩子呢?”

自打有了孩子,这是头一回,要不是韩超提起,陈玉凤就把俩丫头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是不是去隔壁看电视了?”她说。

韩超也以为俩丫头去隔壁看电视了,出门问:“包嫂子,我家闺女在你家吗?”

“不在啊。”包嫂子说:“是不是去别人家了?”

俩丫头才来不久,顶多跑个包嫂子家,还能去哪儿?

陈玉凤头皮一麻,甩了手出到院子里,高声喊:“蜜蜜,甜甜?”

“呜~”小卧室里发出一声微哼,陈玉凤这才想起来,刚才甜甜来了以后,自己把俩丫头安排在小卧室里了。

该不会这几个小时,俩丫头哪都没去,一直呆在小卧室?

她转身进门,一把拉着灯绳,就在床沿上,坐着俩小丫头,依偎在一起,眼睛睁的明亮亮的,像葡萄一样,但嘴巴抿的紧紧的。

“我喊的时候为什么不答应?”陈玉凤问。

蜜蜜先在嘴上划了一道,才说:“家里来了客人,我们嘴巴上装拉琏了呀。”

甜甜则说:“妈妈,我渴。”

丫头是在王丽媛老师家跳了一个小时的舞才回家的,直到现在,一口水都还没喝过。

“来,妈妈给你冲蜂蜜水喝。”陈玉凤说。

客厅里,俩丫头一人咕嘟咕嘟,一人灌了一杯蜂蜜水,对视一眼,打个哈欠。

看蜜蜜眼睛一亮,陈玉凤立刻说:“先洗脸洗脚,刷牙,才能上床睡觉。”

即使再顽皮的小女孩,也比男孩子乖一点,俩丫头对视一眼,脱了鞋子,伸出小脚丫,等着妈妈给她们洗脸刷牙了。

陈玉凤给俩丫头洗脸刷牙的时候,听到厨房里哗啦啦的,有响声,等把俩孩子哄上床,探头到厨房一看,锅碗瓢盆都擦的干干净净,韩超正在擦引子糖、桂花糖,油辣椒和红剁椒,青剁椒,泡椒,酸菜的坛坛罐罐,这些坛子是被摆在案板上的,做顿饭,上面全是油。

书里说韩超虽是个木头大直男,但在家务方面特别勤快。

而男主角张松涛虽然生性浪漫,但并不喜欢干家务。

所以书里才会说韩超是好汉没好妻。

直就直吧,男人喜欢干家务这一点,陈玉凤特别喜欢。

“凤儿,古玩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韩超擦干净了手,出来问。

“哥你是怎么想的?”陈玉凤问。

韩超特别喜欢四处抹,一张茶几,陈玉凤已经打着碱水擦过了,他还在拿点卫生纸不停的抹着,这人既皮肤白,还爱干净,整个人总是清清爽爽的,在军区一帮又粗又黑的大老爷们中,简直是个异样的存在。

但他没说话。

“我明天准备去趟军法,申请一下,打官司,你觉得呢?”陈玉凤又说。

韩超的手突然就顿住了,长长的睫毛微颤,他擦干净了手说:“诉状我来写。”

陈玉凤问:“你还会写诉状?”

韩超刚才在洗碗嘛,戴着围裙的,摘了围裙说:“都是格式化的东西,我有专业书籍,对着写就行了。”

“那我去洗脚了,哥,你也早点睡。”陈玉凤忍着笑说。

她要进门的时候,就见韩超双目半狭,正在望着她,唇红齿白的。

陈玉凤当然知道,这狗男人虽然啥也没说,但今天,他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

把领导请到家里来,并且当面吵家庭琐事,其实是很丢脸的。

不但陈凡世以为她要学会窦娥,韩超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陈玉凤只有初中文凭,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安阳县城,她大概率,连军法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他请客人来的时候,没想过她能用对口舌的方式把事情对出来。

抱的心思是,徐师长是自己人,让媳妇儿撒个气,即使丢了人,他能兜得住。

后来,他替她摁着陈凡世,但心是虚的。

怕她学窦娥,怕她要跪在地上哭。

当然,即使她那样做了也没什么,徐师长和马主任会劝几句,韩超最终也会通过起诉的方式,法律解决这件事。

但徐师长和马主任难免对他有看法:好汉没好妻,娶了个没文化的媳妇儿。

韩超来不及跟她细聊,全是临场应变。

她会把人丢到领导面前。

而最明智的办法不是大吵大闹,是起诉,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徐师长和马主任的作用也不是青天大老爷。

他们是证人,当案子被军法授理的时候,他们可以替她,出庭作证!

书里说这狗男人瞧不起她,之所以一直不离不弃,是因为她为他守了七年的恩情。

而之所以欣赏齐彩铃,则是基于对方出众的能力。

也不知道狗男人如今心里于自己有没有一丁点的欣赏。

但今天陈玉凤不但戳穿了亲爹,而且得到了两个现场证人,她特别满足。

上了床,当然,甜甜早睡着了,蜜蜜还在咬手指。

陈玉凤脱了衣服,还得把胸罩解了,小女孩望着妈妈,突然伸手:“妈妈,不要解嘛,我喜欢看眯眯罩,看,里面有两只白白的小兔兔喔,一蹦一蹦的。”

外面的韩营长本要出门的,停在客厅门口,发根,寒毛,瞬时竖了起来。

“快点睡觉。”陈玉凤说。

“妈妈,给我唱首歌,我要听歌才能睡着。”蜜蜜说。

“窑洞洞点灯一块块明,妹妹我心里就你一人,白天我墙头上盼你回家,夜晚我绣枕头扎手忘了疼,枕头上鸳鸯一对对,哥哥你回家暖暖我的心……哥哥你不是人,你丢下妹子好狠心……”

轻轻拍着闺女,陈玉凤哼着山歌,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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