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最怀念的

窗外,一颗老柳树霸占了天上的骄阳,凉风从山沟里吹出来,吹得柳条抽在木制窗框和玻璃块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柳条编的鸟窝中,几只小鸟正张着鹅黄的小嘴喳喳直叫,等待着鸟妈妈的投喂。

床上躺着的女孩,被这窗外的交响乐吵得蹙了蹙眉。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疯狂恐怖的失重感消失不见,不过那段能吓出人命的经历依旧让她有种想吐的冲动。

透过嵌开缝的眼皮,乌溜溜的眼睛看见探进窗口的柳条,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老柳树、木质窗,墙上糊着的旧报纸赫然写着97年香港回归,还有一张还珠格格的海报,这、这……怎么没有香妃呢?难道还珠二还没上映?

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

乍一这么想,跑偏的脑回路瞬间走回正轨,记忆就跟走马灯一样刷过眼前,上辈子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就像一个冗长的梦被唤起……

梦里,她十二岁丧父,十七岁丧母亡弟,后来伶仃一人被带到秦家。

那个家有她父亲白云山用命换来的平安和睦,也有世伯秦守业许诺给她的未婚夫,她感恩上苍还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拥有下半辈子人生的机会。

她爸老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说:人这一辈子,谁都会离开你,唯独那个和你相伴一生的人,才是陪着你到最后的。

这句话她小的时候没感觉,可当他们都离开她后,便在她心里扎下根,她把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当成了救命稻草,这一等就是十几年,等到她成了三十岁的老姑娘,都没盼来一个正眼相看。

良宵一夜,女主角却是另外一个人,好巧不巧被她撞个正着。

他却不羞也不悔,眼神依旧淡漠如烟,“你有事吗?”

她心灰意冷,生不如死,以至于在工地里恍了神,一场意外终结她即将而立的人生。

凄凄惶惶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全部化作流沙……

她侧过脸,目光越过木质小窗,灰雀衔着蚂蚱站在柳条编制的鸟窝边,喂养着嗷嗷待哺的小雀。

白玉京噗通趴在床上将脸埋进印着双喜字的橘色枕头上,嗅着熟悉的清香,发了疯的在床上打滚,高兴的直踹腿儿。

家的味儿永远是最好闻的。

白猫洗衣粉的味道,加上何蒖珠的味道,这是她上辈子用尽后半生追忆的味道!

是她最怀念的!

黑黢黢的小脸在枕巾上蹭了蹭,留下微湿的痕迹,额头抵着枕头,裂开嘴露出两排齐齐的白牙。

“我回来了!我、回、来、啦……”

这辈子,她不用再奢望别人成为自己的家人,因为她的家人都活着。

呐喊声惊得鸟妈妈张开翅膀,歪着头朝屋里直看……

白玉京赖在床上怎么也闻不够了家里的味,要不是实在太渴,她绝不起来。

磨蹭着爬下床,白玉京套上白色红蓝条的回力布鞋。

桌子上的搪瓷水缸还是爸妈结婚时买的,边上已经掉了些瓷露出黑色的斑点,上面印着橘红色的双喜字和一对鸳鸯,她像珍宝一样端着看了良久,才把里面只有少半杯的水都喝了。

过了中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挂历上是七月,正直暑假,这个时间妈妈和弟弟应该在地里。

脸盆架上挂着三条毛巾,一条粉色印着牡丹花的是妈妈何蒖珠的,一条纯白色两边带着细细蓝条的是白琼玖的。

而她的毛巾,则是黄色底印着红色梅花鹿,这还是何蒖珠曾经没解体的单位发的呢!

可惜后来,这样的毛巾她再也买不到了。

搭在肩上,白玉京吹着愉悦的口哨到厨房,从水缸里舀出水,倒进一只干干净净的蓝色脸盆里,那是她弟白琼玖的,干净着呢。

白琼玖有洁癖,每次用完脸盆恨不得都拿钢刷子刷一遍,而每次她洗脸的时候,都偷偷用他刷完的。

这样一来,她的盆一直都干净,因为用的少,白琼玖的盆也一直都干净,因为洗的勤,每次白玉京偷偷用弟弟的盆没被发现都会偷笑半天。

白玉京一直都没告诉过白琼玖这个秘密,一直一直,直到再也见不到他了……

“哗啦……”

脸上的湿润尚且温热便被水冲掉,凉凉的水让汗毛孔都透着舒服,人也变得越发冷静。

巴掌大的圆镜里是十六岁充满朝气的脸,笑容很是灿烂,镜子里的两排白牙特别显眼,但这只能证明一件事——皮太黑,才会形成这种极强的反差。

唯独让白玉京最满意的就是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白眼仁都很少,大大的黑眼仁跟黑葡萄一样,效果堪比数年后满大街流行的美瞳。

但是,她那个没眼光的弟弟就常针对她唯一的优点进行人身攻击:“长得跟黑猫一样,连白眼仁都没多少,还好意思说自己眼睛长的好看。”

好不好看再过几年他一定会跌下眼镜的,可惜上辈子他没机会看到她褪色的模样,不过现在看,确实只能增加黑 的视觉效果。

突然“铛、铛、铛……”的声音灌满空荡荡的家。

白玉京换衣服的时候被这又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搜寻一圈才定格在那口黑箱子老钟上,整点报时,两点了。

目光又从那老钟上移到过分整洁的家中,哎……因为家什物件太少才显得整洁。

除了爸妈结婚时买的立柜,和炕上的老式躺柜,再就只有两只木质大箱子,和一张折叠餐桌。

八几年这些是家家户户的标配,但是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末,还有几年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那可就只能称为一贫如洗了……

白玉京咬了咬牙。

她一阵风似地钻进厨房翻找起来,五个鸡蛋,半小缸米,一袋玉米茬子,剩下的蔬果都种在窗外的院子里。

她撸胳膊挽袖子跑到院子里摘下几根黄瓜和西红柿,割下把韭菜,油嫩嫩的韭菜条被风一刮,就像巴掌一样狠狠抽在她脸上,瞬间臊红了脸。

激动的心渐渐萎靡,她耷拉着脑袋走回厨房,忙活起来,洗菜、滔米一刻不停,菜刀在菜板上剁得梆梆响。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都在干什么?

这些支撑一家人吃的蔬菜瓜果,院子里堆放着整齐的柴火,都是她13岁的弟弟白琼玖一个人弄的,她除了没事跑去看那个负心的未婚夫她还为这个家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