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抬起头来看他, 眸子还是一样的明亮锐利，但是眼下却是多了一层淡淡的浮黑色，他像是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其实也的确是这样, 在这段时间里，为了寻找重白，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但是最后他得到的结果却是和八年前的结果一样。

“萧哥，萧哥！”

段闻舟忍不住叫了他几声, 他走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像是害怕萧霁在下一秒就从窗户旁边摔落下去，像是一只鸟一样从他的身边飞走。

“什么？”

萧霁垂首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 表情淡漠。

虽然段闻舟从认识他萧哥开始，就很少看见他萧哥的脸上出现什么生动的表情, 但是此时萧霁给他的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却更重了。

他原本以为他萧哥已经能够接受他呆在他的身边了，但是不知道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萧哥骤然间整个人都再次冰冷了下来。就像是原本从壳里小心翼翼地伸出触手来试探的蜗牛，再次缩回了坚硬的壳子里面，再也不肯出来。

他突然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他萧哥现在几乎不像是一个活人，而是早已死去多时，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空躯壳。

“没…”

段闻舟照旧在脸上扯起笑容, 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萧哥你终于肯理我了呜呜！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来给你发了多少通讯吗？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隔了这么多时间才来回复我！”

“不是故意的。”

萧霁看向窗外, 如雪的苍苍白发被夕阳映照上一层薄光。

“最近有点事情, 家里的小孩丢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找他。”

“啊？那你最后找到了吗？”

“没有。”萧霁眼中流动的光更少了，似乎是彻底冻成了坚不可破的寒冰。

“我想他不会回来了，不过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习惯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萧霁最先打破了沉默。

“不说这些了，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一种感染性极强的疫病突然爆发，席卷了整个a市。”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我赶来这里的路上还遇到了好几次检查，差点害我没赶上车……”

“ill，为他解释一下。”萧霁淡声说。

淡蓝色的人工智能浮现在两人的面前，因为之前追捕花匠的现实任务，萧霁获得了从学院里面拿出三件咒物的权利。而在完成了任务之后，这些咒物也并没有消失。

ill的面前浮现出一张巨大的a市还有周围省市的地图，其中a市中一个地点被标注上了特别的血红色，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向着周围延伸，色彩逐渐减淡，最终变成一个个稀疏分布的红点。

“这个是——”段闻舟的眼睛因为惊讶而骤然睁大，因为那个红点的位置正是他所熟悉的！

那个地方正是他居住了整整八年的实验室的位置！

人工智能温柔舒适的声音在他的耳朵响起。

“十五天之前，从诺曼底实验室爆发了一种新型烈性传染性病毒，这种病毒的结构无法被解析，在电子显微镜观察下，呈现出不规则的多边形形状。

实验室中的所有人都感染上了这种恶性的病毒，并且由此为中心，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向着周围的居民进行传播。感染上这种疫病的人，在第一阶段首先会开始咳嗽，发烧，头晕，双眼发红，嗜睡，表现得就和普通的感冒发烧的症状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在进入到第二阶段之后，病人的体内就会开始发生内出血，继而七窍流血不止，并不断将体内器官的坏死组织从口中呕出。这是因为烈性病毒开始在体内迅速扩散复制、并且进行大量繁殖，对多个器官进行袭击，使得器官发生变形、坏死、最终分解。[1]

在第三阶段，患者的器官将会彻底衰竭，他们的皮肤开始皲裂，皮肤上将会出现无数细小的黑色孔洞，混合着病毒的鲜血从里面逸散而出，继续进行感染和传播。在患者死去之后，这些病毒，或者是被称之为病毒的物种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将会继续在死尸的体内继续繁殖，每一具死尸都将是尸体的温床。

患者的体内将会出现众多血红色的小虫，这些小虫是一种古怪的寄生体，它们不会因为那些病毒而死，反而会在全身都是病毒的情况下活得很好。

这些小虫彻底将尸体完全分解，接着作为致命的病毒源头继续进行传播。从一个人感染上这种疫病，到一二三阶段完全进行完毕，人类死亡，只需要短短两个周的时间。”

“因为这种病毒的传播依托着鲜血，所以人们将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称之为——血疫。”

段闻舟愣了愣。

“所以说，我们之前想出的对付实验室的计划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就在昨天，最后一个诺曼底实验室的人已经死在了隔离病房中。”

萧霁平淡地叙述着这一切。

“曾经绑在你身上的锁链已经被解开，你自由了。”

段闻舟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在那里有着一个小小的红点，这表明这里曾经被人强行注射进入了一枚微型的纳米炸弹。

从他三岁起，这个炸弹就已经被注入到了他的体内，在之后的每一次任务中，实验室的人都会利用这一点来威胁他。

在他们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件“实验品”，也许在他顺利地进入到了异种学院之后，他就变成了“比较珍贵的实验品”。在实验室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在意他的想法，也曾经有温柔的女实验员，会轻柔地为他洗澡，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但是他知道那也不过只是对待一只可怜动物的怜悯罢了，就和路边捡到的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狗一样。因为基因工程而诞生的他，是不配被称为是人类的。

所以当他离开实验室之后才会那么开心，就算是他是被放出去杀人也开心，因为他终于能够离开那个给他下定义的地方，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并且还遇上了他的第一个朋友。

——也就是萧霁。

血淋淋的皮肉带着鲜血被直接撕扯下，段闻舟直接撕开了自己的后颈，将里面的炸弹合着血肉一起扯下。致命的疼痛却同时又带着酣畅淋漓的快-感，他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他终于咬断了这条囚禁他多年的锁链，却发现这锁链已经深入了他的血肉，与他密不可分。他的心性早就因为被奴役而发生改变，无形的锁链仍然捆在他的思想上。

他永远都忘不了曾经那些苦痛的记忆，也正是这些记忆才造成了一个完整的段闻舟。

不过过去的已经过去，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崭新的自己了。他不再是什么零号，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萧哥，我好开心！真的是……好开心呀！”

段闻舟抚摸着自己血淋淋的后脖颈，触摸自己的骨骼，鲜血濡湿了他的后背，藏在里面的触手隔着皮肤蠢蠢欲动，不断扭曲着，似乎想要从里面钻出。

“谢谢你萧哥！”

段闻舟眼睛发着光，一把将萧霁抱在了怀里，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滚烫的体温和粘稠的鲜血沾染上了萧霁的身子，手臂用力地拥着他的腰身，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你…”萧霁的眉头浅浅皱起，本来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呜呜呜呜萧哥你真好！你是不是我的幸运星啊！我为什么一遇到你就这么幸运，什么好事情都让我遇到了！”

他能感觉到一滴滴滚烫的泪水落进了他的脖颈里，青年身上混合着浓烈血腥的甜味涌入他的鼻腔，他抱住他的手很有力，他的身上是有温度的，他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算了，萧霁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任由他抱着。

老师离开了，重白也离开了，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已经不再想要任何人…离开自己的身边了。

也许他终于还是成为老师想要将他培养成的那种人，他还是没有办法对身边的人那样绝情，那样无动于衷。失去了正面情绪的他，反而更容易被一点点的平淡温情所诱惑，为了抓住那一点点的和这些人在一起的时光，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只要他们还能留在他的身边…

毛茸茸的短发蹭在萧霁的脖颈上，就像是一只毛绒玩偶。

一根粗长的触手悄无声息地从段闻舟的后背伸出，试探地缠绕上他的手臂，在发觉没有被拒绝之后得寸进尺地用吸盘紧紧地固定在萧霁的皮肤上，肉红色的触手尖一下下地蹭着萧霁的手心，引来一阵阵的痒意。

“够了。”

萧霁觉察出了有几根触手甚至想要悄咪咪地伸进他的衬衣里时才终于出声制止。

“嗯嗯！好的萧哥！”

段闻舟抬头，无比兴奋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刚刚咬住一根大肉骨头不肯放嘴的狗狗。

“萧哥！我现在终于自由了！

我就可以不用去管实验室的那些任务，一直呆在你身边当你一个人的狗了！”

萧霁慢慢抬眼：

不是，你刚刚说要做我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改自埃博拉病毒的发病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