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利器匣中怀双刃,锋芒善用两无伤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与尼姑们心平气和的说闲话,心中却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俨之事怎样了?用完斋饭净手喝茶的时候,梅毅“巡视茶园”回来了,身边不见了张果,却多了孙思邈。梅振衣惊讶道:“您老人家怎会到此山中?”同时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颔首悄悄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已经得手了。孙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采药,恰好遇见梅毅,听说你来此进香,顺便过来看看。……你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尽复,山中风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当着梅大、梅二等人以及众尼姑的面,孙思邈也不好直说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芜山庄,孙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书房中,屏退旁人只有这一老一少。梅振衣首先开口:“明崇俨之事,看来您老已经知道了,很抱歉没有与您商量,此事牵连重大,我不敢……”
孙思邈挥了挥手:“不必再说了,你不想牵连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庄中怎么会坐视不管?你还不知道山中事具体的经过吧,我来讲给你听。”他详细讲述了明崇俨亡命敬亭山的经过,最后说道:“孩子,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主张,亲自坐于山中能不动声色,让我也吃了一惊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从我生下来,这么多年见声色不能动,也许是习惯了吧。”
孙思邈没理会他的打岔,接着问道:“明崇俨已死,朝中正谏大夫无故失踪,可不是小事,万一让人查出线索他死于敬亭山,你认为梅家就不会受牵连吗?”
梅振衣低头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紧。至于如何善后,怎样给此人一个下落交代,这件事可交给梅毅去办,应该能放心。”
孙思邈看着他又多说了一句:“梅毅是忠胆家奴,剑术高超,但自古利剑双刃,无事养于匣中,有事莫要滥用,他随你左右,所作所为与你亲自出手并无区别,你一定要善加引导。……先不谈他了,如张果与绿雪寻访婴儿不得,你打算怎么办?”
梅振衣:“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今夜无信,明天我一早就赶去齐云观,仍以进香的名义,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纯阳子诱到后山,逼问出婴儿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俨曾在一起,应该知道内情。”
孙思邈:“你有此心甚好,只是身体能受得了吗,连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实我什么都没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况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内养功夫,我习练起来颇有心得,至少现在出门游山玩水没什么大问题。”
孙思邈点了点头:“那就好,对付那个道士比对付明崇俨简单,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问明婴儿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俨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梅家?此事我听梅毅说了,也觉得蹊跷。”
梅振衣:“当然要问,就算我不问,毅叔叔也一定会逼问的。”
孙思邈:“还有一点你要注意,明崇俨此人行事鬼祟,吕纯阳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这样,就别问了。还是派人将此事告知你的父亲,让候爷去调查吧,你还小,参透不了如此复杂的事。”
这里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准备。凌晨时分张果回山庄禀报,他与绿雪遍寻留陵山毫无所得。一来是由于整片留陵山范围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来很困难,另一方面明崇俨离开时施了迷踪法术,以张果与绿雪的修为还无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两匹快马驰出菁芜山庄,抄捷径绕城而过直奔远郊的齐云峰,这是打前站的仆人,通知齐云观准备接待小候爷进香的,并责令观主今日封闭道场,只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仆从家眷还要在观中过夜。
吕纯阳一听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来拜师,否则没必要搞这么大动静,不仅亲自登门还带着仆从家眷。他心里那个乐呀!难道是老君显灵了吗?前天夜里刚刚遇到东华仙人垂青于他,得传仙法灵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讯登门,梅府小候爷要亲自前来,这意味着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还有说不尽的好处在等着他。他乐得走路都发飘,先去老君堂烧了一捆香,精神抖擞指挥手下的道士们赶紧准备。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门了,齐云峰距离芜州城路途较远,丫鬟婆子们总不能骑马狂奔,着急赶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边有自己的码头也有船,开了一艘舫船少爷坐,另一艘蓬船下人们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驶去。当日有风,张开船帆在宽阔的江面上航速很快,午后抵达青漪湖,午饭是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芜山庄的下人就有五十多个,在芜州各处山野田园的佃户那更是数不过来,这次出门却并没有多带仆从。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后职守,谷儿、穗儿陪少爷坐在船仓里,管家张果和山庄的“教头”梅毅在后仓。同船的还有做饭的厨子,打杂的老妈子。后面那艘船上坐的却不全是真正的仆人,除了梅家的船夫与随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孙思邈与曲振声、曲振名两个药童躲在船仓里没有露面。
在青漪湖边齐云峰脚下上岸,观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边迎接,如果不是吕纯阳还要端着仙长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着全体十二个道士到湖边列队欢迎了。梅振衣心里着急但行事还不能露破绽,张果先下船与道士接洽,安排好齐云观的东跨院这才请小候爷下船登山。由于有女眷不便道士往来,整个东院都被梅家单独占据了,门前有家人职守,里面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爷要在齐云观过夜,和现代人住宾馆可不一样,排场讲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铺盖枕被、火盆手炉、杯盘壶盏都是自己带的,连做饭的厨师,少爷三餐用的新鲜果蔬都特地随船运来。这排场越大吕观主看得越高兴——就怕你不是冤大头!一切安排已毕,吕纯阳这才在两名老道的陪同下来到东院门前,请梅振衣到大殿进香。梅振衣在谷儿、穗儿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纯阳子吕洞宾。
只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白净的面皮留着三缕长髯,头戴道冠束发高簪,宽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很有几分仙风道骨。连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好卖相,不亚于我大伯梅正乾年轻的时候!”梅振衣还注意到吕纯阳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丝绸质地。自古没听说出家人身披绫罗,看来这位吕纯阳明显没把自己当一般的道士,而是超于平民之上的仙长了。
梅振衣一见面就赶紧施礼道:“这位就是吕仙人吗?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长到府中拜访,只可惜体弱不能相见,今日病情稍缓,就特地登门拜谢,望仙长莫怪曾不敬之过!”小小年纪说话斯文得体,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样。
吕纯阳连忙伸手搀扶,浅笑道:“小公子太客气了,你能从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灵。当日若能早点见面,得仙法相助,或许小公子身体更复。”
梅振衣心里着急不想多谈,装作年幼不知应对的样子,简单寒暄两句这就去老君堂进香。齐云观与后代常见道观供奉三清祖师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两旁是张道陵、葛稚川两位天师陪祭。老聃什么时候成皇帝了?那是因为李唐得天下之后,自认为是老子后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人家自己也没想到,千年之后会得一个人间帝王的封号。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毕,梅振衣不想耽误时间,命张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钱,足足纹银三百两,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吕纯阳眼睛一亮,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装作淡然的样子问道:“今年与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张果一眼,顿了顿才答道:“自古尝闻空袖莫结缘,既有求于仙长,只恐礼数微薄。”
吕纯阳心中一喜,分这话明是要拜师的意思,他手拂长髯很神气的问:“原来小公子有欲结仙缘之意,我当日登门所说,想来张管家应该已经转达。”
这时张果上前道:“吕仙人欲传我家公子福寿永享之道,乃人间美事,只不过我家候爷远在长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长果有世间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办了,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仙长能稍显神通。……我也知观中混杂,仙法非凡人轻易能睹,仙长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静之处,让仙长为我家公子独演妙法?让我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吕纯阳一听就明白了,小少爷年幼能懂什么,一切都是这个老管家说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没有真仙术,才决定让不让少爷拜师。找个没人的地方糊弄这一老一小还不容易,自己虽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几手法术还是没问题的。这时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样子弱弱的开口了:“吕仙人不是说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吗,传说仙长有腾云驾雾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们带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腾云驾雾?吕纯阳可不会!但是施个法术,带着这位小少爷凌空虚渡越过断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还是勉强能办到的。而且这一手功夫完全能镇住管家张果,顺便还能谈定在青漪三山凿建洞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吕纯阳开口笑道:“仙家神通惊世骇俗,不便当众施展,但区区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与张管家如有兴趣,不妨随我前来。”
当下吩咐众道士守好道观莫要惊扰了梅府家眷,同时准备好晚膳,吕观主带着张果与梅振衣到后院私下一叙。这道士存心要显手段,来到齐云台上迎风而立,一挥衣袖飞出一条如烟如雾的白练,飘飘然对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惊,请随我飞去对岸山中。”言毕挽住梅振衣,飞云岫展开如白虹天桥,身形顺着这道白虹飘滑到对面的山崖上,一回头又对张果说:“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会施法引你过来。”张果装作战战兢兢虚空踏步,吕纯阳一收飞云岫也把他接了过来。
梅振衣有点发傻的样子,就像被吕纯阳的神奇法术惊呆了,好半天才张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广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神奇的法术。我能遇见吕仙长,真是天大的福气!”他这么说话一半是装的,另一半也确实震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修道高人的御器神通。
张果做出心悦诚服的样子,拍着胸口赞叹道:“吕仙人神乎其技,张某人亲眼目睹了,小少爷如有福缘能拜你为师,菁芜山庄上下也跟着能沾上仙气。……少爷,既然仙长说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报候爷将此地供奉给吕仙人,做为结缘传法之所。”
梅振衣的样子还是有点傻,愣愣的点头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么讲究,为什么这里就是呢?仙长能不能领我上前面看看,好好说一说。……是不是要在这里盖很多房子啊,否则怎么住啊?”
吕纯阳一听心里都乐开了花,笑呵呵的说道:“请随我来,前走几步进入谷中,我仔细为二位讲来。”他前头带路,张果搀扶着小公子在后面跟着,听吕纯阳讲解此地玄机。其实梅振衣今天来的时候顺青漪江而上,已经一路遥望九连山的地势,等到登上齐云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脉,越看越是惊叹风水玄奇,同时看着吕纯阳也更加生气,不住在心中暗骂,只等前走几步就好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