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chapter39

#39

南笳草草卸过妆, 无心洗澡,拿着手机去沙发上坐了下来,在全网搜索关于邵从安被捕的相关消息。

邵从安之所以能上热搜, 是因为有个圈里的上升期小花曾与他传过绯闻。

通报发出来不到一个小时,那小花的工作室就出来声明,称与邵从安只是朋友关系,网传的“私下约会”均有第三人在场, 与邵的接触,也仅仅是基于合作关系的正常来往。

除此之外,邵从安毕竟算不上是公众人物,相关消息很少。

除了警方通报是唯一可靠的信源, 其余都是营销号蹭热度的无效内容,譬如梳理了邵家的发展史、邵从安的历任绯闻女友等等。

关于他被捕的细节, 全部都是“据说”、“据爆料”。

南笳终究没忍住, 给周濂月拨了一个电话。

响了很久, 是在南笳即将挂断的前一秒接通的。

南笳坐直了身体,听见那端周濂月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在应酬, 没注意手机。”

“……是你吗?”南笳开门见山,“邵从安的事……”

“嗯。”

他还是那般听似平淡的语气。

“……邵从安行事一向谨慎,你是怎么……”

“凡有行动必有痕迹——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他这回肯定进去了。”

南笳缓缓呼吸, “我下周要回北城拍一个杂志……到时候想跟你见面聊一聊这件事, 可以吗?”

那端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 “可以。”

南笳整夜都没睡好, 诚然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但更有一种连绵不绝的痛感。

她的青春,最好的时光……以及,艰难挣扎, 被热爱、被天赋捆绑的这么多年。

不能细想。

仍会觉得意难平。

-

《灰雀》定档在七月暑期档,已提前开始宣传和预热。

而北城青年艺术电影节也将在七月中揭开帷幕,严岷君的《苦芦苇》届时将在短片单元展演。

经过三个月的拍摄,南笳在《津港十三日》剧组的戏份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后续将更多投入《灰雀》和《苦芦苇》的宣传工作。

六月下旬,南笳回了趟北城,拍摄某杂志的电影艺术节的主题大片,受邀请的还有瞿子墨。严岷君亦有一个人物专访,不过跟他们拍摄不在同一天。

瞿子墨这半年多都在休息。

到他这个级别的演员,找上来的本子很多,但接戏需要相当慎重。

两人在化妆间里,一边化妆一边闲聊。

南笳问他,休息的时候一般都做些什么。

“种田。”

“真的假的?”南笳笑问。

“真的。我承包了一片草莓田,正在收成第一茬,你要的话……”

南笳打断他:“为什么我记得草莓都是冬天上市的?”

“冬天的那都是大棚里种出来的。”

“……有一点颠覆认知。”

瞿子墨一张俊脸,私底下却很不顾表情管理,眉飞色舞的,被化妆师按住了,方收敛几分,“你要的话,回头我寄一点给你尝尝。第一年收成,味道比较一般,我还在钻研怎么改良。”

南笳笑说:“我第一回见到明星有这样的副业。”

“你是说大家都流行投资餐饮?我也有几家火锅店,不过都在东城。哦,店里的牛羊肉,是我在西北承包的草原自产的,有机会你去尝尝。”

南笳笑:“瞿老师还没接到邀请吗?”

“什么邀请?”

“致富经。”

瞿子墨也笑出声,他往南笳面前的镜子里看一眼,又说:“我马上要上个综艺。”

“你这样咖位的也还需要上综艺吗?”

“没办法,他们给的太多了。”

这下,两个化妆师都憋不住笑了,被瞿子墨提醒,别手抖,他本来就怕画眼线,戳出个好歹可不得了。

瞿子墨继续说:“一个吃吃喝喝的休闲类综艺,每期常驻嘉宾会请一个朋友过去。你愿意去吗?客串两期。”

南笳笑说,“去你的草莓园录制吗?去那儿录我就去。”

瞿子墨微微挑一下眉,“你说的啊。”

南笳忙说,“……可能还得跟我经纪人商量一下。而且后续《灰雀》要路演,不确定档期合不合适。”

瞿子墨懒洋洋地笑,“反正我已经正式发出邀请了。”

南笳笑说:“那我一定正式考虑。”

拍摄工作半天搞定,他俩硬照表现都很绝,不用刻意拗奇形怪状的造型,单靠眼神就感染力十足。

结束后,瞿子墨邀请南笳一块儿去吃晚饭。

南笳说:“抱歉,今天可能不行,我约了人。师哥什么时候回东城?要不着急的话,明天中午我做东请你吃饭。”

瞿子墨笑说:“不巧了,今晚上就得回去,明天上午跟一个导演约好了见面。下次吧,总有机会。”

南笳回家一趟,卸了妆,换了身衣服,便出发去见周濂月。

地点是周濂月定的,约在了屈明城那儿。

为了规避一些误会,南笳叫小覃陪她一块儿去的。

她没吃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只让小覃帮忙买了一杯冰饮。

商务车开进了那庄园的地下车库,南笳戴上帽子和口罩下了车,叫小覃等她一会儿。

许助已等在那儿,带南笳乘内部电梯上去。

电梯里,许助见南笳在打量他,笑问:“南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南笳笑了笑,“我就是好奇,这都两年了,怎么还是你。你们这种助理是终身制的吗?”

许助:“……”

他每次都被南笳的三言两语说得哭笑不得。

出了电梯,再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到一间茶室门口,许助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里头传出周濂月的声音:“进。”

许助推开了门,向南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走了。

南笳往里看去,周濂月白衣黑裤的一贯装束,正站在窗户边上抽烟。

房间里冷气很足,是以南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茶室她来过的,只不过那一回是在冬天,屋里烧足了暖气。

周濂月目视着她走进来,平淡地问:“吃过晚饭了吗?”

南笳摇头。

“我叫人送点儿吃的过来。”

“不用……我不太有胃口。”

南笳走到他身边去,摘了帽子拿在手里,又摘下了口罩,暂时挂在一边的耳朵上。

外头空气濡热,混合着烟味冲入鼻腔。

她沉默了片刻,出声:“谢谢你。”

周濂月垂眸看她,她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高腰宽松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帆布鞋。扎着马尾,露出白皙的耳朵与脖颈。

似乎,做明星越久,她私底下的穿着就越轻松随意。

周濂月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谢的。顺手的事。”

南笳摇头,“你要在这一行长久发展,树敌对你没好处,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顺手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这里面做了什么?”

周濂月看她一眼,方平静地陈述。

邵从安把那个有男朋友的年轻姑娘逼得跳楼,摔伤了脊柱,邵家提出私了,因为即便上法庭打官司,最后那姑娘能拿到的钱也有限,肯定不及私了的多。

那姑娘往后一辈子坐轮椅,自然就成了父母眼中的累赘。她父母倾向于私了,残都已经残了,官司打赢了又有什么用?不如多拿点儿钱。她父亲说,你男朋友跑了,往后还得我们伺候你一辈子,你得替我们考虑考虑。

周濂月叫人直接找到那姑娘,提出的金额比邵家的高了一倍不止,且这钱将会直接进入她本人的户头,没她的允许,谁也挪用不了。后续如有需要 ,还能帮忙在市场寻觅最专业的护工,照料她的余生。

唯一条件是,要姑娘站出来报警。

姑娘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实则她压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咽下这口气。

只不过当全世界都在劝说她妥协的时候,她也不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权势压人,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这种时候,但凡有一人站出来支持她,她一定不至于轻言放弃,何况周濂月提供的金钱和法律上的帮助,完全免除了她的后顾之忧。

权势不是真理。

以牙还牙才是最朴素的真理。

南笳很清楚,周濂月这几句轻描淡写的总结里,他付出的远超他应该付出的。

那姑娘跟他非亲非故,邵从安也跟他无冤无仇。

“……为什么?”南笳抬眼看着周濂月。

周濂月与她目光相触的一霎,却避开了,淡淡地说:“你就当我是为了那天说过的话,跟你道歉。”

“我并没有什么立场觉得你那时候说的话不中听。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关系,非要苛求同等的尊重未免矫情。你不欠我什么道歉……即便是,口头上的足够了,这么做太隆重,我……”南笳思绪很乱。

“你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每次回家给我妈妈扫墓,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我好愧疚,我瞒了她这么大一个秘密。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恨不得邵从安去死。我的诅咒从来没有应验过……”

不会有天降的正义。

南笳深深呼吸,片刻,抬头看他,“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周濂月看她,她眼里一时有隐约的水雾,他手指攥紧了一下,又不动神色地松开,“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借你人情。”

“那为什么……”

周濂月再度别过了目光,抬手,抽了口烟,压制心里隐隐的焦躁,“……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南笳一时怔然。

周濂月手臂搭在窗台上,朝外看去。

不远处一株槭树,青绿细弱的叶子,在晚风里簌簌轻摇,树下有个石灯笼,发出荧荧的澄黄色的光。

那时候,南笳就是站在那树下烧剧本,拿火点烟。

一种毁灭感的浪漫,促使他对她产生兴趣,想从心理层面上剥光她。

此刻,已然一览无余的人就站在他身旁。

他却不敢再与她对视。

她并不复杂,不如说,她正是用虚以委蛇和左右逢源的这一套世故,构筑了一层壁垒。

这层壁垒保护了她即便受到伤害,依然未曾丢失的真诚与热情。

沉默中各自梳理心事。

南笳承认自己不敢再追问了。

问出来结果又能怎样,这件事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她转移了话题:“人证够吗?虽然我现在牵涉了很多人的利益,但是如果不够的话……我愿意出来作证。”

“足够了。”周濂月看她一眼。

不意外她会这样提议,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但现实是,这社会舆论对女性,尤其对身为公众人物的女性就是更为苛刻。倘若她站出来,往后必然少不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批判。

舆论会彻底杀死她作为一个女演员的商业价值。

南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总之,谢谢你。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虽然多半……”

她意识到自己很是语无伦次,顿了顿,“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周濂月淡淡地说,“你以后放心拍戏就行。”

周濂月手机振动一声,他拿出来看了看。

南笳忙问:“你是不是还有事?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其实是无关紧要的运营商的消息,但周濂月没说什么。

看着她戴上了口罩,再将帽子扣上,正了正帽檐。

她看了他一眼,“那我走了。”

周濂月没作声。

她将帽檐往下压了压,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几乎是下意识:“南笳。”

她停了脚步,转身,以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周濂月薄唇紧抿。

心口有隐约的痛觉灼烧。

意识到,或许真正的道别不在那一晚,而是在此刻。

他暂且已经做了所有能为她做的。

再进一步,势必的,就要触碰到那些“不得已”。

室内安静极了,周濂月看着南笳,只觉愈发焦躁。

几经克制,他还是胡乱的几下碾灭了烟头,大步朝她走去。

他看见她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后背抵上了门板。

他暂且丢掉了理智的思考,只凭本能行事,伸手,一把便搂住她的腰,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合。

像在真空中窒息的人,久违地触及到氧气。

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南笳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周濂月力道太大,撞歪了她的帽子。

她第一时间脑子是懵的,等回过神,只有手足无措。

熟悉的体温、气息,以及拥抱的力度。

她从来没有讨厌过这些,哪怕是过去的那段日子,他虽然没有给过她“火”,但毕竟陪她走了一路。

而现在,他甚至也为她送来了“火”。

只是,他们不能再同行了。

周濂月扣在她腰间的手指收得很紧,她因此觉出复杂的意味,但抗拒去深入思考。

这和曾经坦荡而龌龊的交易截然不同。

这是不对的。

终于,南笳伸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恍惚地说:“周濂月……这不对。”

周濂月即刻便松开了手,顿一下,手臂绕过去,抓住门把手,打开了门。

南笳看了他一眼。

依然清冷幽深的目光,在走廊的灯照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眼底平静无澜,仿佛,方才这个拥抱并没有发生过。

南笳不再多想,也就当它没有发生过,轻声说:“我走了。”

周濂月神情淡漠,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南笳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再不去看他。

转身,径直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一路下电梯,回到车上。

南笳叫车子往她的住处开,随即摘下帽子,头往后仰去,拿帽子盖住了脸。

小覃出声,跟她汇报明天的行程。

南笳轻声说:“……小覃,等下再跟我说话。我想静一下。”

-

周濂月点了支烟,随即给屈明城打电话,叫他叫人送点儿吃的过来。

没一会儿,屈明城跟服务员一块儿过来了。

服务员端上三文鱼刺身、和牛寿司、盐烤青花鱼和清酒,随即拿上食盒出去,关上了门。

屈明城提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笑说:“好像没聊多久啊,这就走了?”

周濂月没搭理他。

屈明城打量他,“那和好了吗?”

“什么和好?”周濂月语气淡淡。

“不是,你犯了这么大忌讳,兴师动众地把邵二送进去,不就图千金买一笑吗?不为和好,为啥?”

屈明城半晌没等到回答,这就周濂月的风格,他也习惯了,端着酒壶,自饮自酌。

倒没想到,周濂月平静地出声:“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就再开始呗。”

周濂月不再作声。

屈明城打量着他,看他眉目间一层郁色,一时笑出声:“老周,跟你打个赌,赌你半年内,硬刚朱家。赢了你就给我投笔钱,叫我也沾沾你财神爷的光。要是输了……输了那你够惨,我就不趁火打劫了。”

周濂月只评价了两个字:“无聊。”

屈明城笑了笑,继而沉默下去,一时怃然:“……也就还没到那份上,到了那份上,你就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所有的事儿都能成为身外物,除了那个人。”

周濂月瞥他一眼,“你今天改当情圣了?”

屈明城笑说:“等着吧。报应不爽,你也快了。这赌我必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