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红楼42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王熙凤的思绪, 终于见到一个亲近的人, 她就想把一肚子话倒出来, 好好诉说一番。

可是话到了嘴边, 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刚刚蓉哥儿媳妇的话。

……

送走了蓉哥儿媳妇儿, 王熙凤就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一双凤目却没有焦距的盯着手里的茶盏,整个人在那里发呆。

那些内宅斗争的厉害的人家,有时候能给这些正房太太、奶奶们最致命一击的,往往就是她们的心腹。

她的女儿选却险些流落青楼, 她的男人更是家产爵位一样都没捞着。

倒是这位的心腹丫鬟平儿最后被扶正, 代替了她这个琏二奶奶之位,据说还是‘竟无人不服’的结果。

可惜任她有百般的思绪翻滚,要强的琏二奶奶也不好此刻就开口跟米娜诉说。

不过接下来米娜再说什么庄子、铺子、买卖的事儿, 她早已经没了什么兴致。

不过那也都是因为王熙凤本人的高高在上和傲慢自负,以及被亲情迷了眼,加之自己身在局中看不清的缘故。

如今有了米娜这么明里暗里的提点, 她心里早就像水滴进了热油锅一样炸开了花。

不然她也不会跟贾琏两口子一起,为了二房掏心掏肺、鞠躬尽瘁,最后却落了个她自己被朝廷问罪青年惨死。

王熙凤隐隐的烦躁和心不在焉, 叫米娜知道这是火候也差不多了。她很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便不再说一句点拨的话。接下来怎么着,还要看王熙凤自己。

也正是这一眼,才叫王熙凤那几乎被怒火烧没的理智瞬间回笼。

她掩饰性的错开跟平儿对上的眼神,也没注意手中的茶是不是冷了,拿起来就要喝。

若是这心腹下人没跟了家里的爷们儿还好, 因为只要主子对待他们足够好,他们也不见得会为了一点子利益卖了主子。

可若是有那包藏祸心的陪嫁丫头,不管是因为主子奶奶的吩咐,还是她们自己心大爬了床,成了跟主子一起伺候爷们的女人,这样的人才是最危险。

因为这样的丫头都是从小陪着小姐、姑娘们一起长大的,她们对自家姑娘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生活起居、饮食习惯那简直是了如指掌。

这些话本来王熙凤是不愿意相信的,毕竟平儿一直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对她也是一直都忠心耿耿。

她心里是想相信平儿的,可只要一想到每每平儿和琏二那个混蛋1背着自己偷偷摸摸,搞得好像她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王熙凤忽然就一股邪火从心头窜起,差一点就压不下去。

大概是她盯着平儿的眼光太火热,也或者是沉默的时间太长,一直低头忙着收拾桌子的平儿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结果手里的茶还没挨着嘴唇,就被平儿伸手给夺了过去,“奶奶今日好生奇怪,到底小蓉大奶奶跟您说了什么了?

您俩在屋里这半日,也没听见叫哪个小丫头添茶递水的,这茶水我看着也早就凉透了,哪里还能入得了口。

要是奶奶想吃茶,我再去重新泡一壶就是。

只是奶奶心里有什么事,可千万别闷着。我虽然不中用,好歹也能帮着奶奶一块儿参详参详。”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王熙凤已经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和怀疑,表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不过到底还是看中平儿这个心腹丫头,哪怕心里有着几分怀疑,表面上也不能寒了这丫头的心。

于是便故作无事的说:“茶凉了,你就再给我沏上一盏就是了,哪里就招出你这么一大篇子的话。

我这里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天凉热茶禁不住搁,再则蓉哥儿媳妇说了点儿事儿,叫我心里头有些想头罢了。”

“小蓉大奶奶到底说了什么,叫奶奶居然露出这副情形。”

这时候王熙凤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还伸了个懒腰把身子往后一靠,抬手自己揉了揉有些涨疼的额角,嘴里说出的话已经跟以往一样爽利中还带出了几分羡慕和酸意,“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最近家里传的那件事儿。”

“可是小蓉大奶奶打发了小蓉大爷身边丫头一家子的事儿?”

平儿问话的时候面上不显,可是心里却也不是一点没有想法的。

毕竟她作为贾琏的通房丫头,还是很能理解那些一心想爬爷们儿床的丫头的想法。

虽说爬床的丫头不叫人待见,可这也是个人有个人的志向,总得给她们做奴才丫头的一条出路不是。

结果小蓉大奶奶忽然来了这么一手,这不是直接绝了那些丫头的念想。

只是平儿所处的位置太过尴尬,再加上王熙凤的霸道善妒,许多话她是不好说出口的。

要说她也是跟王熙凤从小一起长大,毕竟有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

可是自从被主子安排成了贾琏的女人之一,若说她对贾琏没有丝毫的情愫,那肯定是胡说,毕竟这是她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

只是她对两位主子都有情分,同时两位主子对她也算不错。可惜这两个主子一个霸道善度,一个风流好色,她周旋在中间又是何其的艰难。

不过同样是身为丫头,又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同身受。因此哪怕平儿是想不偏不倚的说话,但在潜意识里难免要更偏向那个被赶走的丫头一些。

“要我说,也是小蓉大奶奶太霸道了些。我瞧着她平日里说话行事都是风细雨的,谁知出手却是这么的不留情面。

怎么说也不过一个丫头而已,好不好的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要牵连人家一家子。”

王熙凤身为主子奶奶,自然没有了平儿身为丫头的感同身受。

她虽然羡慕嫉妒蓉哥儿媳妇儿,但心里也知道,天下所有的正头娘子都希望能像蓉哥儿媳妇似的,屋子里边儿清清静静的就两口子才好。

所以说起话来也更不客气,“要我说就该这样才对!你瞧瞧咱们家这些个管事奶奶和一个个副小姐们,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东府那边若不是蓉哥儿两口子前一次的雷霆手段,很是清理了一批活祖宗们,只怕这次的事情可不会那么顺利。

咱们远的不说,只说咱们家,我看也很该像蓉哥儿那样把那些个硕鼠全都查抄一遍。

到时候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该撵的撵,你再看看留下来对那些人,还有哪一个还敢吱声的?”

平儿心里也是一声叹息,府里下人什么样子,她天天帮着二奶奶管家的又哪里会不知道。

若是换成她们奶奶想撵了哪家子下人,只怕二奶奶才一开口,就该有不知道多少人开口求情了。

到时候还不是碍着这个的情分、那个的脸面,最后事情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弄了一个不了了之才算。

不过好在平儿一直都是清醒的,她也知道东府那边才是最好的,但是毕竟他们这边情况特殊,许多事情他们奶奶也做不到。

于是便开口劝道:“奶奶何苦为这些事儿烦心,说句不该我一个奴才丫头说的话,这里好不好的,终究咱们也不是这边的人。

将来等宝二奶奶进了门,这里有了他们自己的当家奶奶,咱们终究要回大房的。

说白了,这边的奴才下人是好是歹的,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儿的本意也不过是劝王熙凤别操那么多心,白白出头干了得罪人的事,结果好名声全都便宜了旁人。

可是她这边说者无心,王熙凤还真的听着有意起来。

这番话可不是正戳中了她的心事。

这府里是他们大房袭了爵,但是府里的家私产业却掌握在二房手里。

如果她和琏二将来生不出儿子,那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太太,定时不会叫一个庶子来继承家业。

不说别人,就她王熙凤就不能干。

可是她自己没儿子无法继承家业,那这一份家私和府里的爵位最后又能落到谁的头上呢?

忽然,“兄终弟及”这四个大字就出现在脑中。

王熙凤直觉想要否定这个猜测,觉得那种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毕竟她们夫妻还年轻,想生儿子且有的生呢。

而且二房的当家太太又是她的亲姑妈,自她进了贾家们,多亏了有姑妈照顾,所以才不用在那个小家子气的继婆婆跟前受苦。

虽然她一个劲儿的这么告诉自己,但是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忽视,“你要是生不出儿子,府里的爵位只看老太太和太太的态度就知道将来会落在宝玉身上。到时候一个亲儿子和一个娘家侄女,太太会选哪一个,这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这个想法一旦在王熙凤的心里生根发芽,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的生长,甚至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

他不停告诉自己,那是亲姑妈,平日又像个佛爷一样的慈悲人,太太绝对不会有害自己的。

但是那个无法忽视的理由,却怎么也绕不过去。

爵位。

为了这个,甭说别人,就是换了她王熙凤自己,那是不管使出什么手段代价都要得到的。

她知道姑妈是人人眼中的和善人,但是同为王家女,都由王家老太太一手教养长大的,可骨子里又怎么会跟她不一样呢。

越想越是害怕,王熙凤的脸几乎都有些惨白。

之前米娜也认为, 王熙凤是个表面精明内里蠢的。

如果要是这样的丫头起了坏心思,那对主家小姐来说,绝对是最致命的打击。

因为她们完全可以在不经意间,甚至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就能把人给害了去。

直到平儿进来看到二奶奶只顾着发呆,连话都不说一句, 便好奇问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小蓉大奶奶跟奶奶说了什么, 还是奶奶觉着累了。我瞧这天也不早晚的,不如就进去歇个晌儿, 有什么等下半晌咱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