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藏海(一)

中州乐源城。

承运酒楼。

“今年还真是巧了, 娄州万玄院十年招生,无时宗百年宗门大选,听说藏海岛三百年一次的论道大会下月初一也要开始了。”

“藏海岛已经避世快五百年了, 三百年前的论道大会直接取消,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成行。”有人叹息。

“什么避世,这遍布各州的承运酒楼, 无尽坊, 桑云客栈……哪一样不是藏海楼的产业?桑云仙子今年还进了天机榜前十,名利双收, 要我说,再没有比他们藏海楼更会赚钱的了。”有人打趣。

“再会赚钱又怎么样,听说前些日子藏海楼楼主桑玄清闭关出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还是桑云仙子亲自去王家请的王家老祖……”

“说起来,桑云仙子不是差点就进了王家么?王家的那个嫡长孙王子濯也进了天机榜前十, 啧,这要是碰上多尴尬呐。”

“诶?我怎么听说桑云仙子本来定下的是宁家?”

“得了吧, 当年据说桑玄清去和宁家谈了许久,结果行远公子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回来便直接拒了,让藏海楼好没面子, 后来才定的王家,只是这婚约照样吹了……”

八卦总是要比正经的消息更让人感兴趣,慢慢谈论的方向就变成了桑云和王子濯的爱恨情仇, 不管真的假的,当成饭后谈资总是很有说头。

二楼雅间,桌上放着颗水晶球, 映着大堂中的场景,穿着鹅黄轻衫的女子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谈论,旁边跟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头,轻声细语道:“师父,可要将这些胡说八道的赶出去?”

穿着鹅黄轻衫的女子眉眼清丽,神色安静,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了一口,“咱们开门做生意,怎么能赶客?不过是嚼两句舌根罢了。”

那小丫头五官稚嫩,到底是沉不住气,低头去看那些嘴碎的修士,听他们越说越过分,气的眼睛发红。

“钟儿,客人来了,去接一下。”桑云看向那球内的投影。

身着玄衣眉眼清俊的男子踏进门口,漫不经心地抬眼,隔着透明的水晶同她对上了目光。

片刻后,钟儿领着人进了门。

桑云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放在桌上,看向来人,“你终于又有事要问了?”

宁不为将手里的玉石扔给她。

桑云接住那颗玉石,示意他坐下,“我还当你要来找我叙旧。”

“没什么好叙的。”宁不为坐在她对面,旁边的小姑娘跪坐在一旁替他们斟茶,宁不为看了她一眼。

“新收的小弟子,以后要传我衣钵的。”桑云道:“你要问什么?”

“我儿子。”宁不为道。

桑云微微一笑,慢慢抿了口茶,“虽然咱们是旧识,但我是个生意人,你儿子的话要加价。”

宁不为看了她一眼,“你想要什么?”

“三天后,中州雨眠山会开一个秘|境,我要里面的一副珍珑棋。”桑云伸手沾了点茶水,往桌上一抹。

“成交。”宁不为答应的很痛快。

桑云将桌上两颗玉石放在手中把玩,目光含笑望着他,“你确定是问儿子,不是问玲珑骨?”

“有区别?”宁不为反问。

桑云天生异骨,可通晓世间万事万物,只是她的规矩,死者不问过往,生者不问将来。

“玲珑骨是死物,你儿子是活物。”桑云沾了茶水又往桌上划了一道,不慌不忙道:“若是玲珑骨,自它如何现于天地到它会于何时消陨都可说,若是你儿子,告诉你的便只能自他生至现在。”

“我儿子。”宁不为又重复了一遍。

桑云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看向那两抹水痕,“宁修,今四月零二十天,今年九月初九辰时一刻,生于中州临江城三十九里处无尽河河滩。”

“父巽府宁城宁不为。”

“父震府无时宗褚峻。”

桑云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宁不为,“肉身为玲珑骨借宁不为与褚峻血肉所化,三魂七魄承天时地利而生,生而金丹既成,乃千年难遇之罗天灵体,现今已过三次命劫,但魂魄不稳,命星难料。”

桑云伸手将那水痕抹去,“你来为寻稳他魂魄之法。”

宁不为等她下文。

桑云却微微蹙眉,盯着桌面看了半晌,却突然面色一变,喷出口污血来。

“师父!”钟儿忙去扶她,却被桑云制止。

宁不为坐在她对面,没有动,只是面色也有些难看。

桑云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苦笑道:“果然就不该只要你一副珍珑棋。”

“没有结果?”宁不为目光微沉。

“五百年前你问宁家的事我看不出来也便罢了,这次却是窥见了一星半点。”桑云心神受创,说话也慢了许多,“散于四方。”

宁不为脸色没有多好,“什么意思?”

桑云摇摇头,“看不出具体。”

宁不为微微颔首,“多谢。”

桑云无奈道:“我窥探世间万事万物,统共就一件看不出,一件看不清,偏偏全让你碰上了。”

宁不为起身,“五天后来此取玲珑棋。”

说完便起身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听桑云道:“我修了五百年,若是再看宁家的事,说不定也能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必了。”宁不为推开门。

“你真的不吗?”桑云问他。

门开合,室内又再次重归寂静。

钟儿跪坐在桑云身边给她擦去嘴角的血,担忧道:“师父何必如此勉强自己去看?却只要他一副棋。”

桑云摇摇头,“我欠他两个极大的人情,无论如何都要还上,只是……”

只是什么,却没有再说。

——

无时宗,一见峰。

“爹他竟然就这么走了!?”江一正震惊又伤心。

“没事,起码还留了张字条。”冯子章拿起桌上的纸条试图安慰她。

那张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写了六个字:

归期不定,勿念。

横看竖看,都透着股冷漠无情的意味。

江一正拽过纸条看了两眼,小声道:“方才碰见太尊,他好像心情不好。”

“小山这两天一直在闹着找咱爹。”冯子章叹了口气,“不知道爹有没有给太尊留纸条。”

江一正目光忧伤地看着窗外的雪,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太尊那么好看,竟然也没办法留住咱爹。”

楼上,褚峻看着手里的字条,放到宁修眼前。

“啊~”宁修抓过纸条就往嘴里塞。

吃哒~

褚峻把纸条从他手里拽出来,低声道:“一声不吭就走了,是不是很过分?”

“哒!”宁修似懂非懂地盯着他。

“他经脉丹田刚修补好,修为也才只是金丹初期。”褚峻微微蹙眉。

宁修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啊!”

金丹!

爹爹老是同他说这个词,他听懂啦!

褚峻看着一脸严肃的儿子,给他擦了擦口水。

宁不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隐匿了行踪,他一时半刻竟是无法查出具体的方位,再者他们渊源颇深,但终归也只是五百年前相处过短暂的时间,褚峻向来有分寸,不会干涉别人的选择。

只是宁不为留了张纸条便不告而别,让他多少有些在意。

宁修这时又拽着他的衣襟要出去。

之前宁不为一直住在他们隔壁,宁修记得很牢,想见宁不为的时候便会拽着他去找人,这两天更是一想起来便要去隔壁找人,可惜每次都会失望。

褚峻看向儿子,耐心的解释,“他已经走了,隔壁没人。”

“啊~”宁修抿了抿小嘴巴,乖巧的望着他,小手拽了拽褚峻。

去隔壁找爹爹啊~

褚峻只好抱着他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宁不为似乎也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常住,他在这房间住了大半个月,搬进来时这房间什么样,离开时也是什么样,仿佛从来没有在此停留。

可就算是宁修这个奶娃娃,都知道在自己的小床上留下只铃铛占个地盘。

“啊?”宁修在褚峻怀里四处找他爹的身影,却什么都找不到。

爹爹呢?

宁修指了指窗户和床之间的缝隙,示意褚峻去看。

褚峻无奈的抱着儿子过去让他看那条缝隙,“你觉得他藏在这里了?”

宁修看了那缝隙半晌,确认他爹没有一不小心掉在里面,抬头看向褚峻,泪汪汪地叹了口气。

褚峻:“…………”

倒也不至于掉进去。

在晚上宁修只勉强喝了半碗米糊对着大花碗睹物思人直叹气的时候,景和太尊终于觉得他儿子身为五个月大的幼崽,不该承受这么多离别的愁绪。

“再喝一勺米糊,今晚我们就去找他。”

乐源城雨眠山秘|境。

十几个修士正在围攻一人。

宁不为一掌拍碎了来人的天灵盖,将人踹出去十几丈远,手里拎着个白玉棋盘,那棋盘还在滴答滴答地落着血。

有人怒道:“劝你最好把珍珑棋交出来,此等法宝不是你一个金丹修士能——呃!”

话未说完,竟是被一根注满真气的树枝直接刺穿了眉心。

宁不为将那棋盘随意扔进纳戒,目光扫过这群人,语气轻蔑:“找死。”

自从修为全失,每次打架都极其憋屈,现在修为有了,没有小崽子跟着,更不会有姓褚的管着,他终于能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大魔头眼中的猩红一闪而过,笑容愈发愉悦,准备让朱雀碎刀好好饱餐一顿。

“啊~”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

宁不为脸上的笑容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