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浮空(二十)
荒芜的大地上,参天的藤蔓铺天盖地蔓延开,然而原本苍翠的叶片却是枯败的灰色,了无生气地铺展在那里,随手一碰便会化作齑粉。
沉月山顶,藤蔓的本体只有根部还剩一丝翠绿的生机。
晏锦舟伸出手,一枚枯败的种子落在她掌心,只中间零星一点绿意。
她叹了口气,将种子和那片玉叶放在了一处,收进了纳戒里。
偌大的宁城如今只剩满地断壁残垣和半人半藤的怪物,晏锦舟一路走到了宁府旧址前,却正碰上了前来查探的崇正盟众人,而领头的正是褚临渊。
崇正盟组建的时间并不长,现在里面都是些宗门世家的年轻弟子,各方势力的掌权人基本上没将这群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当回事,他们来查便也由着。
“前方何人?”一路过来都是死人和怪物,现在这些年轻人颇有些风声鹤唳。
褚临渊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上前几步,来到了晏锦舟面前。
“是不是你将玲珑骨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褚临渊扔下个隔音结界,看向晏锦舟的目光有些不善。
晏锦舟抱起胳膊冷笑一声:“崇正盟这些人整天嚷嚷着要玲珑骨,这话我还想问你呢。”
“玲珑骨的事情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但是不久之前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玲珑骨的存在,”褚临渊面色难看。
“我是对你们修补八卦阵妄图拯救十七州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至于用些阴损手段。”晏锦舟瞥了他一眼,“就冲你今天问的这句话,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那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褚临渊咬牙道:“桑云和我说你正在闭关。”
“闭关就不能出来透透气么?十七州你家的?”晏锦舟说话噎死人很有一套,但也格外气人。
以往都有桑云和宁行远在和稀泥,两个暴脾气不容易吵起来,但是现在两个人亲眼看见周围惨状,俱在气头上,话不投机便要动手。
然而不等出剑,赶来的明桑便阻止了他们。
明桑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道:“如今还是要先找到行远。”
“行远的魂灯已经灭了!”褚临渊终于克制不住,死死攥着手里的剑,眼眶通红。
此话一出,晏锦舟和明桑都沉默了下来。
“行远苦心筹谋这么久,我不信最终会变成这样。”褚临渊额头蹦出青筋,“这件事情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我绝对要将这个人给揪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死死盯着晏锦舟。
几个人正在争执,一大群修士突然御剑而至,有无时宗、寂庭宗和藏海楼的几位长老,还有王家谢家崔家几个大世家的长辈。
崇正盟的小辈们见到自家长老俱是恭恭敬敬行礼。
藏海楼的一名长老道:“目前通过溯回已查清整个巽府的祸端乃是宁家的邪阵所致,宁家大半人都牵涉其中,宁行远试图力挽狂澜,奈何他救不下这么多人……”
王家的人接上道:“我们怀疑这邪阵和玲珑骨有脱不开的干系,已经着人搜寻剩余的宁家人,结果发现即便不在巽府,只要是宁家的,不管主家还是旁支统统都暴毙而亡,无一例外。”
“崇正盟是宁行远一手建立起来的,和这次的事情牵涉颇深,从现在开始,崇正盟由我们接手重新组织……”
褚临渊登时大怒,那些年轻人们自然也不肯,双方吵吵嚷嚷,谁也不肯低头。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晏锦舟嗤笑一声,趁乱离开。
明桑跟上她,“你要去何处?”
晏锦舟风轻云淡道:“你管我呢。”
明桑皱了皱眉,“我去过万玄院了,郝诤院长说宁乘风三个月前就回了巽府,但是我和临渊在宁家人里没有找到他,连渡鹿和异兽也不见踪迹。”
晏锦舟终于变了脸色,“三个月前?”
“我和临渊会继续再找的。”明桑看了一眼那边和长老们争执不休的褚临渊,“临渊方才在气头上,他并非真的怀疑你,方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晏锦舟冷哼,看了明桑一眼,“他说的也没错,你们四人相识在前,与我在凡间界遇到,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天之骄子,本就和你们不是一条心,不相信我很正常。”
明桑神色认真道:“我信你。”
晏锦舟愣住。
明桑又道:“如今行远陨落,八卦阵之事他却交代一定要完成,你若能留下来……”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意思却很明白。
明桑希望晏锦舟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修补八卦大阵。
当然还可以延伸出留下来,修补八卦大阵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她就能“名正言顺”和明桑呆在一起……这对晏锦舟来说极其具有吸引力。
“算了吧。”晏锦舟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我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
明桑微微颔首,抬手对晏锦舟行了个佛礼,垂眸道:“晏施主保重。”
晏锦舟难得没和他玩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身后明桑一直在看着她,她知道,但是没敢回头。
“啊。”晏锦舟吐了口气,“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晏锦舟你做个人吧。”
当晏锦舟看见墙上崇正盟贴的宁乘风的通缉令时,就知道自己又晚了一步,她知道自己运气向来不怎么样,但是没想到接二连三这么寸。
那群宗门世家的长老们接管了崇正盟,从头到尾就是奔着玲珑骨去的,如今找不到玲珑骨和朱雀刀,宁乘风是唯一活着的宁家人,用脚指头想这小孩儿也脱不了干系。
晏锦舟脑海中灵光一现,继而木着张脸盯着手中的朱雀刀,喃喃道:“宁行远我拿你当朋友你最好没有——”
繁复的阵法落在朱雀刀上,一小截玲珑剔透的骨头在刀身中若隐若现。
阵法上缓缓浮现两行小字:若崇正盟被宗门世家接管,待临渊重新掌权交给他。
晏锦舟咬牙切齿,“娘的,好你个宁行远。”
就算她人美心善修为高脑子好,也不带这么坑她的。
许多天后的子时,晏锦舟蹲在墙头上,看着窝在草垛里缩成一团的少年,轻轻啧了一声。
宁乘风警惕地坐起来张望四周,却没看到人,下颌紧绷,像根随时都会绷断的绳子。
晏锦舟居高临下打量着宁家的这根独苗苗,独苗苗一张俊脸上除了灰就是血口子,看上去被追杀得有些惨。
“嘿,上边儿。”晏锦舟打了个响指。
宁乘风抬头看见她,眼里有些迷惑和茫然,但更多的是警惕。
“给。”晏锦舟把手里的朱雀刀扔给他。
宁乘风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看得晏锦舟直摇头。
这点儿警惕性警惕个鬼哦。
“你是谁?”宁乘风问:“朱雀刀为什么会在你手里?我哥呢?”
晏锦舟极少去宁家,有时候去了宁乘风也在万玄院,除了他小时候见过一面,俩人便再也没见过,宁乘风自然不认识她。
“晏锦舟,你哥的朋友。刀是你哥让我带给你的。”晏锦舟蹲在墙头道:“你哥陨落了,宁家人全都死绝,现在就剩你一个姓宁的了。”
墙下站着的少年陡然沉默了下来,他站在阴影里低着头看刀,晏锦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碰到这么大的事儿,晏锦舟以为他多少要慌,要闹,少不得要哭,但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看着还挺坚强。
晏锦舟清了清嗓子,找了个最温和的语气,“你节——哎!”
话没说完,宁乘风就抱着刀倒了下去。
晏锦舟:“…………”
他坚强个屁。
晏锦舟一开始以为他是听到噩耗吓昏了,结果她从墙上跳下去扶人扶了满手血。
是夜,晏锦舟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宁乘风,看着他攥在手里的朱雀刀,看着朱雀刀里面的玲珑骨,忧愁地叹了口气。
这仨无论单拎出哪一个来都是大麻烦,现在好,全落她手里了。
晏锦舟冥思苦想了一晚上,觉得玲珑骨和朱雀刀不能放一块,宁行远敢教她发现玲珑骨在朱雀刀里,估计也是这个意思,要是玲珑骨真在宁乘风手里,那他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她得在褚临渊重新掌控崇正盟之前的这段不知道有多久的时间里,把玲珑骨给藏好。
这地方不能太明显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发现,又不能太隐蔽,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情,还得方便褚临渊知道取出来……
晏锦舟揣着玲珑骨,去到了无时宗。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这破骨头放无时宗里,等褚临渊什么时候当上掌门了,估计崇正盟也收拾得差不多。
晏锦舟绕着无时宗转了七八十来圈,最终发现了个好地方。
无时宗一处偏僻的小山峰,到处都是乱石,人迹罕至,但实则内里灵力充裕,甚至还有一大片湖,十分适合设置阵法。
于是彼时十七州阵修第一人大手一挥,在那片湖上哐哐扔了上百道阵法,而后将那一小块众人求之不得抢破头的骨头给扔进了湖里。
这些阵法甚至可以随时变换,就算是大乘修士来了也绝对看不出玲珑骨在里面,晏锦舟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阵法,感慨道:“真是完美——”
然而不等她感慨完,突然从湖中爬出个湿漉漉的人来,这人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半边身子都烂了,白森森的骨头带着肉露在外面,看着恐怖又诡异。
那人粗|喘着气趴在岸边,艰难地抬手,从伤口中掏出块晶莹剔透的小半截骨头来,疼得闷哼了一声。
晏锦舟震惊地看着他手里的玲珑骨,想不明白自己完美的阵法怎么会出纰漏,她到底是用什么准头才能正巧将这破骨头扔进这人伤口里的!?
她更想不明白湖里为什么会有个人?而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发现!
那小半截骨头上沾染着那人的血肉,拿出来的一瞬,那血肉竟是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那小半截骨头里。
那人看起来有些茫然,又有点神智不清,盯着手里的破骨头看了两眼,随手扔进了身后的湖里,然后艰难地爬起来,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跌跌撞撞走进了湖边的竹林里不见了踪影。
玲珑骨晃晃悠悠沉进了湖底,终于找对了阵法位置,被成功封印了起来。
围观了全程的晏锦舟:“…………”
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