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孩童嬉闹、成人耕作、山水田园间是说不出的安静祥和。若不是身后跟着两个人,这里的一切跟普通凡人村庄没什么两样。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凡俗间应有之物,走在路上有孩童投以好奇的目光,倒是大人们在触及到他后面两位时迅速地低头。

“就是他吗?”灵气被封,但经过灵气洗涤后的耳聪目明还在,沈修可仔细地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面不改色。

这个村庄并不大,花了半个时辰就逛完。而这半个时辰,也是给他仅有的自由时间。

第一天,沈修可平静地回了房间。到了第二日,他如法炮制地要出去逛逛。许是见他真的认命,也或许是自信他跑不出去,跟在后面的人少了一位。到了第三天时,已经真正给了他闲逛的自由了,虽然时不时有人查看他在哪,但已经给了他能够自我发挥的空间。

闲逛间,他想起先前祁刃说的宗门失踪的哪些人,这是宗门任务发布的起因,或许也是此次事件的突破点。他想,既然消失的人魂灯未灭,而且还没变弱,那就说明他们还在这里。可是这里一切都很平和,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们被关在某处,要么,他们已经融入这里而不自知。

记忆曾差点被掩盖剥夺的感受仍在,沈修可觉得很有可能是后一种。因为关起来而又长时间不对其伤害,按理不太符合逻辑。

不远处孩童的嬉戏声此起彼伏,在视线跟随了一会之后,沈修可突然有了个主意。他状似悠闲地走了过去,面上带着极为温和的笑容。

可能是因为看到陌生人,那些小孩见他靠近都齐齐地朝他看,带着一丝小小的防备。但这些防备很快被孩童的天性冲淡,最后在看到沈修可的行为后彻底放下戒备。

因为沈修可没有主动去找他们说话,村庄里到处都生长着各种长叶的青草,他随便停在离那些孩子很近的地方,蹲下看了几息就开始拔草。这种奇怪的动作果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看着他把草叶整理放在地上,只见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几根草上下翻飞,几只姿态迥异的小动物就出现在他手心。

扎完后,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拔草,不到一会,草扎小动物就排成长队。

又过了一会,就在沈修可埋头动手的声音,为首的那个大孩子率先跑过来,问:“你怎么做到的?”他一过来,其他的小跟班就呼啦啦地跟了上来,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小动物。

沈修可拍拍手上的草沫,抬头笑着问:“想学吗?我教你们。”

小孩子是分得清美丑的,相对于思虑更多的大人们,他们对人的感觉更直观,看到美的事物产生的波动更高。

于是,沈修可成功地听到他们的回答:“想!”

他一开始也没打听什么,而是把手上的动作放慢给他们看。原本还有些经过的人来这边查看情况,后来见他真的是在教这种小玩意,小声叮嘱了领头的孩子,然后就放心地走了。

随着地上新增歪歪扭扭的草扎动物越来越多,原本还听大人吩咐不乱说话的孩子们哪里还憋得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甚至互相对比谁扎得最好。

这一比就不得了,谁都不服气,甚至有孩子忍不住问:“你要嫁给谁家呀?”

沈修可仿佛不在意这些,乐呵呵地回答:“听说是许家哦?”

“啊!是我家!”为首的大孩子兴奋地叫了起来,看得其他小孩嫉妒不已。

“不公平,怎么好事都让他家占去了!”有个小孩不服气地说,“上次那个漂亮的大姐姐也嫁到他家去了!”

“对对对,那个大姐姐绣的花可好看了!”

许家还有别的修士?沈修可手上动作继续,没有打断他们说话。

“可是上上次那个伯伯去你家了,他力气可大了,一个人能耕两亩地呢。”

“力气大有什么用,我就喜欢漂亮的哥哥和姐姐!”

简直就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大家谁都不服输,把这些人拉出来比较了遍。沈修可默默地算了一下,光这些小孩口中所说的就有六个人。

眼见他们就要打起来,他把脚边自己草扎的动物往前一推:“这些你们要吗?”

刚才还在争吵的孩子们立马被转移注意力,纷纷开口:“要!要!要!”然后把东西一扫而空,而被争吵声赶来的大人们看到他们手上的东西也都再次散开。

东西分完了,他们自然也都散了。能打听的消息都知道了个大概,再去问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沈修可站起身来,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刚才真的是他兴趣来潮做了个手工小活动。

他看似漫无目的地乱逛,其实是把前两日没有走到的地方走了一遍。就这样,如此花了几日时间,这个村庄的粗略图在他脑海中形成。

村庄是偏向四四方方的,里面的房屋大约有上百家之多,而从祁刃先前说的结界来看,包括劳作的田地,属于村庄的区域算得上广阔。这里的人自给自足,除了常见的农作物之外,唯一显眼的便是村子中间的一棵大槐树。大槐树树冠巨大,目测足有二十米,树下的根系估计早就延伸到村子的地底各处。

沈修可把看到的一切暗暗记在心底,他背对着村心,视线在能看到的各处仔细观察,很快把目光定格在田间劳作的一人身上。

那人穿着短打,在烈日下推着农具在耕种。他旁边其他地里都是两到三人合作耕种,只有他一人在地里忙活个不停,仿佛不知劳累。

这应该就是那小孩口中一人能一次性种两亩地的人,而且,他很可能就是来自外界的、甚至是问道宗的修士。

沈修可打定主意后刻意在他最可能经过的路等待,可惜的是,他等了足有一个时辰,那人都在地里重复劳动,根本没望这边看一眼。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想起这句俗语,这原本是描绘美好的田园生活,可沈修可看着那人低头劳作的身影,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到底是什么缘故能让与天争生机的修士甘愿如此呢?沈修可暂时还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耗太多的时间。

只是,祁刃和扶右此时到底在哪?

逛了一大圈仍是没有看到其他两人的踪迹,沈修可朝村子中间的大树下走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走向这里的时候也无人阻拦,就连跟随的视线都消失了。记下这个细微的变化,他站在树下抬头往上看。

这是一棵枝叶繁茂的槐树,从粗大的主干来看着少说也有百年。槐树,因跟鬼很像,在凡俗间很被人忌讳,一般会种在村口,很少有种在村中心的。

修士的时光漫长而又枯燥,特别是对于他这种进阶缓慢的人来说,看杂书是打发时光和平心静气的一大选择。连灵根优越,进阶迅速的沈可羽都酷爱各类话本,也算是给枯燥的时间润色。

在没有出宗的日子里,沈修可学会了酿酒,也熟知与之相关的各类灵果、灵草。后来又在杂书中对有了对外界事物粗略的了解,以及一些奇闻异事的涉猎。

鬼物擅藏于槐树之中,这并不是说这里有恶鬼,而是凡人总有生老病死,对世间恋恋不舍之人灵魂会偷藏在里面不肯入轮回。

既然无法从这里的人嘴里得出消息,那么从鬼嘴里呢?

沈修可弯腰,伸出一只手指轻敲槐树主干,礼貌询问:“鬼,请问你在吗?”

除了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发生。

沈修可也不急,他掏出一块火石,这还是他在屋子里仔细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火石被他举起,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不出来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哦。”说罢,作势就要点燃。

“别......”阴凉的树枝下,一道微透的白色身影浮现在主干上,声音小小的,似乎很时虚弱,“你想干什么?”

这只鬼的阴气很薄弱,要不是沈修可看到高处枝丫间结出的“阴果”,也不会肯定这里有只鬼存在。古树有灵,特别是槐树,因为自带阴气能给予鬼魂栖息之处,同时也会本能地吸收鬼魂的力量结成“阴果”,等果子成熟时就是鬼魂魂飞之际。成熟的“阴果”会反哺能量给槐树,如此长久循环下去,树灵则会慢慢修炼成形。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槐树给了鬼魂暂时的栖息之地躲避轮回,殊不知最后收取报酬导致鬼魂难入轮回。

看着鬼魂通体虚弱得分不清男女的模样,估计再过不久就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沈修可朝树干靠近一些,开口询问:“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那鬼魂看起来虚弱极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幸好不是活人,不然沈修可还怕它喘不上气来。他朝周围看了一眼,然后蹲下来抓起一把土放在手心铺开,又咬破另外一只手的手指,以指代笔,忍着痛在手心画了一道定魂符。

这是《道》功法里面在凡俗间都可使用的符,通常用于鬼怪,若是用灵笔画出的话效果会更好。

不过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沈修可的定魂符一气呵成,随后一掌打在虚弱的鬼魂身上。鬼魂的虚影肉眼可见地凝实,一个姑娘模样的女鬼微微颤颤地贴着树干站着。

看起来,像是个胆小鬼。

果然,在接下来短暂的交流中,女鬼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这里的人,叫什么都不记得,唯一能得到的信息就是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不想出去。

是真的不想出去还是出不去?沈修可觉得还有待考察。只不过女鬼也是一脸懵的样子,让他感觉血白放了。

“嘤嘤嘤,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能让我进树里吗?”女鬼眼眶含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鬼。

胆小还是有胆小的好处的,例如她从未敢现身,因此到如此也就沈修可发现她的存在。

“你知道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吗?”沈修可提醒她。

果然,这位女鬼这才变得胆大一些,但也仅此为:“怎么办?我好怕,我不想死,嘤嘤嘤......救救我...”

你早就死了,沈修可扶额,还想再试着问些,就看见前两天跟在后面的两人过来找他。女鬼的反应比他更大,丢下一句“你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爱人”,然后迅速地钻入树干里不再出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是这里的村民,穿着短打,一副刚从地里忙活结束的样子。

沈修可面不改色:“走累了,休息,这里凉快。”

两人似乎也不怀疑,对他说:“该回去做准备了。”

做准备?沈修可眉头微动,没有提出异议,反而顺从地跟他们走,一副真以为自己是这里一员的样子,让暗自观察的人彻底放下戒心。一片槐树树叶从他头顶划过,像是被风吹动的,无人知晓。

回到屋内,他才确定两人说的做准备是什么。

“穿这个?”沈修可两根手指夹起托盘上衣物的衣角,面露嫌弃,“这喜服的料子太粗糙了,一点都不好看,我不穿。”

先前老妇人也在这,他们以为他或许会反抗逃跑,但还真没想到人家会嫌弃喜服的料子。

端着喜服托盘的是个小丫头,脸上带着田地劳作间特有的红晕,她偷偷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红晕更深了,甚至还出现一种“这衣服料子确实配不上他”的想法。

说完这话,沈修可就一屁股坐在床上,语气无赖:“样式太丑,料子太差,我不喜欢。”

其实,这喜服的料子不过是普通的棉布制成,自然算不上多矜贵。而那样式也是普通的样式,说丑也可以。

这屋子里除了他本人,就是老妇人和小丫头,还有另外两位一直看守他的人。许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一时还真的不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