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的三楼食堂处。

两名女性医护人员坐在偏僻角落。

“这个月的假期又泡汤, 原本打算去看trap演唱会的，都已经叫人帮忙抢票了，结果现在只能留下来继续加班。”

“你是那个乐队的fans吗？他们很难得才会来一次意大利, 错过这次会遗憾终生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短发的医护人员遗憾地叹了口气，低头轻轻戳着餐盘里的食物，眼帘低垂，声音从最开始的激动趋于平静, “谁让最近来了不少豚鼠宝宝呢。”

说到“豚鼠宝宝”, 她们同时抬头看向坐在餐厅正中央的黑发少女，听说从前是贵族少女, 现在看起来用餐姿势和普通女孩也没什么不同。

或许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 少女转过脸来, 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像玻璃珠一样晶亮的蓝紫色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而守在她身边的护理师小姐也朝她们看过来。

两名医护人员只好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然后看着护理师将少女的餐盘端起后放在回收点, 最后扶着少女慢慢离开这里。

另一名长发医护人员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外：“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觉得造物主真是不公平，怎么能有人长得比玩偶还要精致？”

“可她总说自己长得很普通。”

“真的？为什么？”

“大概是大脑受损后出现认知错误吧, 大家都统一认为她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不是同一张脸。”

说到这里，短发女性停顿了下, 勾起一个毫无感情的笑：“不过也有可能是思维受控的原因？”

“——谁知道呢。”

深棕色卷发的护理师将少女送回房间, 临走前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苹果糖放进少女的手心, 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笑着说：

“这是今天的份额哦。”

每天护理师都会给少女带一颗甜美的糖果。

“谢谢波琳小姐。”

——今天也不例外。

这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看着少女关上门。

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光滑的地板上映出她深灰色的影子，尖锐的高跟鞋踩踏在上面时发出声声清脆的回音, 萦绕在这条仅她一人的走廊里, 格外清晰。

她脸上温柔的表情就像刷了一层漆, 只固定在表面, 底下则是厚硬的坚冰。在经过最后一条走廊时，伪装出来的温柔唰地全部消失。

那双漆黑幽邃的瞳孔深不见底。

她经过层层防护，走进尽头某个隐秘的房间，正对房门的位置是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正在分析某项极为珍贵的研究数据。

“安德鲁。”

伏案填写资料的男人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悠闲的神情，正是曾经在走廊和她相遇过的那个医生。

“专程过来一趟，有事吗，波琳？”

波琳踩着高跟鞋走过去，用下达通知的语气对他说：“对sgp-001重启‘记忆清除’程序。”

男人的表情一下变了：“你在说什么？”

他从电脑里调出九个月前的研究数据，“这是初次‘记忆清除’后实验体的精神状况。”

资料最上方是一张照片：

少女静静坐在房间里的书桌前，凝视着眼前的墙壁，仿佛在她的视角里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她现在。”

安德鲁抽出另一份资料，还是同样的照片，只是少女已经不仅仅只是注视着墙壁了。她坐在书桌前，桌子上面什么都没有，但她的手却放在上面，向上微微拱起，就像握鼠标的姿势。

“她多次对其他人提及‘电脑’‘游戏’，但她的房间里根本没有电脑。我们也探测过桌面的精神力波动，没有任何发现。”

“项圈会不间断地抽取她的精神力，所以才会身体虚弱无力，这种情况下她就算天赋再好也不可能在佩戴项圈的情况下使用精神力拟造实物。”

他面无表情地说：“所以现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差了，差到出现幻觉。”

安德鲁调出监控画面，房间里的景象立刻完全呈现在他们面前。少女此刻正安然地躺在病床上，脖颈间银白的项圈亮起微弱的光芒。

“她现在的身体经受不起第二次‘记忆清除’。”

“否则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

波琳听完他的话，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轻轻吹去指甲上面的灰尘，冷漠的表情仿佛破冰融化，眼里也似乎含着笑，语气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看着他，笑道：“安德鲁。”

这句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诧异：“难道说……你是在同情她吗？”

——同情实验体。

这在艾斯托拉涅欧家族里是一件极其严重的指控，甚至不亚于背叛。

男人的表情僵硬一瞬，然后猛地拧起眉头，不满道：“你在说什么？这是目前所发现的唯一一个可以通过抽取其精神力来制造幻术的实验体，非常珍贵，谨慎对待是必须的。”

波琳没有接话，而是仔细审视他的表情，片刻后缓和地笑了起来：“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

安德鲁冷声道：“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波琳不在意他的冷漠，抬手在操控台上面按下一个按钮：“或许你该看看这个。”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瞬间跳转，下一秒密密麻麻地排列出不同时间段的截图，全是同一个少女。

“你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同吗？”

安德鲁皱眉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还特地放大几张仔细看，摇头道：“没有……不是很正常吗？”

波琳轻笑一声，点开最新的一张截图，是在房间外的白色走廊里拍到的。少女扬起笑脸欢快地对她说着什么，看起来似乎毫无防备。

安德鲁说：“没问题。”

她又往前点开几张，同样也是走廊里，虚弱的少女被她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嵌在楼板里的监控记录下了少女全程的表情，同样没有异常。

安德鲁不明白波琳到底要干什么，试图在画面中找出不同寻常之处，最后还是摇头：“没问题。”

波琳移动光标到最前面，点开第一张截图，是房间里的画面，就在几天前。少女后腿跌倒在地毯上，她很快就进入房间将少女扶起来。

“还是没问题。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仔细看，看她的右手。”

安德鲁的话被波琳倏地打断，他也不在乎这个，集中注意力看她指出的地方。

忽然，他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她……下意识用大拇指按住食指？”

波琳颔首肯定道：“这不是‘萨拉’的习惯。”

然后将目光移动到画面中的少女身上，她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个是‘露西亚·莫罗’的习惯，她一旦紧张时就会这样做。”

“——她极有可能恢复了部分记忆。”

露西亚·莫罗，两年前突然出现在研究院所在的海岛上，负责安保巡逻的持枪人员发现了她。

这名少女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被发现时陷入重度昏迷，简直是上天送给她们的绝佳实验体。

醒来后发现自己落入陌生地方也丝毫不慌张，甚至还通过与工作人员的谈话判断出自己的处境，只不过后来那些擅自透露消息的人都被处理了。

“她真的很聪明。”波琳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赞赏，“只在突然看到我时没留意暴露了小动作，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将‘萨拉’扮演得越来越像。”

安德鲁问：“万一她现在就是‘萨拉’的意识呢？只是不小心苏醒了部分‘露西亚’的潜意识。”

他想到少女前段时间的提问，说：“她之前不是也问过你能不能叫她一声‘露西亚’吗？你那时可没现在这么大反应。”

“‘萨拉’可不会在暴露习惯后又重新藏起来，她只会在我露出惊讶的表情后道歉。”

“可是，就凭这个……”

“安德鲁。”

波琳的声音陡然低凉下来：“你已经安逸得忘记一年前的事情了吗？她的精神力在实验后大幅度爆发，差点就让她逃出去了。”

“——幸好她没有精神攻击的手段。”

提起一年前那件事，安德鲁就不说话了。

“她非常善于忍耐，哪怕被关在实验室也能平静地和人对话，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完全接受命运，谁也没想到她会抓住那次机会，还差点让她成功。”

波琳揉了揉额角，不耐烦道：“如果不是把她关起来会导致抽取的精神力无法使用的话……”

她嘲讽地勾起唇角，看向安德鲁：“总之，她只能是‘萨拉’，绝不能是‘露西亚’，明白吗？”

安德鲁沉默良久，低声问道：

“……如果‘记忆清除’导致生命体死亡？”

“那就没办法了啊。”

这个长相美艳的女人将高束的头发解下来，尽管笑得温婉明媚，眼神却像丛林里的蛇一样阴冷。

“哪怕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她有机会逃走。”

随后她走向门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上次实验是不是活下来一个深蓝色头发的小孩子？”

安德鲁愣了下才回答：“对的。”

随后又补充道，“他是轮回之眼难得的配型，有很大可能成功植入……”

“那就植入。”

“不需要和上层商量吗？”

“没必要，我说了算，植入右眼。”波琳对着门边的镜子涂上口红，语气淡得不像处置人命，“如果他没承受住死了之后再把轮回之眼重新挖出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房间。

安德鲁仰头倒在座椅上。

几分钟后，他才打开系统通知程序，输入重重密码进入高端机密的档案，调出所需要的那一份。

[姓名：露西亚·莫罗]

[性别：女]

[年龄：十九岁]

[精神力：sss ]

……

……

[编号：sgp-001]

……

……

[执行：二次记忆清除，替换“萨拉”记忆]

你睁开眼时胸口骤然涌上一股呕吐的冲动，被人扶着胳膊吐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觉得大脑异常昏沉，仿佛被外力搅得天翻地覆。

“萨拉？”

护理师小姐担忧地看着你，忍不住轻柔地将你抱在怀里安慰，“辛苦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喘了好几下才虚弱开口：“波琳小姐……”

不知怎的，你倒在她怀里时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整个人置身冰窟，“我想回房间休息。”

周围的研究员都各做各的事，唯独那个叫安德鲁的医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你。你不明所以，回他一个孱弱的微笑，他却像不忍似的撇开脸。

“没问题。”

波琳小姐挡住安德鲁看向你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你，唇角往上翘起机械的四十五度。

“我这就带你回房间休息，萨拉。”

她回头看了安德鲁一眼，后者立刻低头走开。

随即又温柔地将你带回房间，离开前握住你的手，轻声说：“有什么事就立刻叫我，好吗？”

你忽然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眼神微微一颤，忍耐住强烈的想要从她掌心抽出手的冲动，回握了她一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好的。”

波琳小姐直起腰，看了你半晌，你疑惑地回望过去，她这才点点头面带笑意地离开这里。

你亲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然后慢吞吞地挪回桌前。

你很困，很累，现在最想做的是好好睡一觉。

可是你总觉得应该看什么东西。

于是你迟疑着打开电脑，目光触及到桌面上那个游戏时微微一愣，动作比思维更快地将其打开，随后惊讶地看着最上面那条——

【辛勤培育果实的果农】（已完成）

你盯着电脑屏幕，疑惑地喃喃自语：“……我有玩过这条角色线吗？”

现在脑海里的记忆非常模糊，你努力回想，但也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有一个红头发的……

孩子？少年？还是大人？

某种说不出的念头使你点开这条线，文字旁边立刻出现一名红发少年的立绘图。他独自坐在天台的边缘，手里是哗啦哗啦来回翻动的扑克牌。

精致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漂亮，红发乖巧地贴在他的耳侧，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璨金色眼睛里隐约沉淀着让人难过的柔软。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待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没等到。

下方是最新的结局显示：

【██ end】

【你所遗忘的承诺】

你盯着这一行字，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巴，喉咙瞬间出现一股哽咽的情绪，什么话都还没说，眼泪却扑簌簌地不停涌出来。

你用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湿润的触感立刻顺着指节流淌下来。

可你不明白，只是茫然道：

“……我为什么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