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但是经过程府的事,她觉着自己像是一件儿有些棘手的货物,正在给程老师推销出去,但是作为下家的豫王殿下,显然对于这件货物并没有必要不可的兴趣。
只是碍于介绍之人的颜面,或者别的考量……不至于一口拒绝罢了。
咬牙忍着疼,抬头却正对上**瑭含笑的双眼,月华似的闪烁。
“在想什么?”豫王问道,“这么入神。”
当时颜文语告诉宋皎之后,她便知道从此她在豫王面前的处境就窘迫了,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心腹,不再是王爷可用的臣子,而是一个、要被人塞到他枕边的,女人。
他在前,宋皎隔着一步距离在后,在宋皎看不到的夜影里,是豫王的一些王府侍卫跟内侍们悄然无声地跟随护卫。
徐广陵也神奇地没了踪影,先前宋皎还特意找了找,并未找到人。
原来不知何时宋皎已经落后了四五步之远,夜色里她低着头缓慢而行,好像已心不在焉。
豫王没有开口,只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头几乎要撞到自己胸口了,才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她只能跟着豫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却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出了宋府的这条街,**瑭慢慢止步,他回头看了眼。
**瑭隐瞒行踪,微服而行,并没有动用仪仗跟车驾,原先也是骑马过来的。
宋皎也终于看到眼前出现的月白袍的一角,她急忙止步,却又不慎将本就伤着的脚踝又扭了一下。
之前宋皎也请过徐广陵跟周赤豹,大概也曾在豫王面前提过此处,豫王能知道,不足为奇。
只不过跟着豫王进门之后,迎着掌柜惊喜交加的眼神,宋皎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这三个月的欠账还没算清呢!
她心里实在别扭的厉害。
“没……”宋皎不敢再看豫王的眼睛,只暗中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感觉到一点疼她说:“王爷要带、下官去哪里?”
**瑭回身看着前方灯火阑珊的地方:“去同月楼,如何?”
但官场上毕竟还有些必要的应酬,物美价廉的同月楼就成了她最常光顾之处。
宋皎出众的相貌,特殊的身份,以及她的寒酸的出手,都给同月楼的掌柜跟小厮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这些人却无一例外喜欢她的为人,大家彼此熟络,近年来宋皎在楼里甚至已经有了可以挂账的殊荣。
之前因为要给陈姨娘跟宋明在城外置办住处,以及接济他们日常用度,她已经从徐广陵跟周赤豹那里借了些钱,所以同月楼这里的花销未免就没办法及时还了。
宋皎的脸皮顿时热了起来,愧对掌柜闪闪发亮的眼神。
但是张掌柜却并不是记挂宋皎那一笔笔欠账,吸引他注意的首先是走在前的豫王,然后便是宋皎脸上还青肿的有点吓人的伤。
而且很快的,张掌柜来不及惊叹豫王的相貌气质,便先瞪着宋皎叫道:“宋大人,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您的脸是……怎么了?”这纯粹是因为跟宋皎熟悉,所以才充满了担心地问了这句。
宋皎突然想起自己挨了宋申吉的打,但刚才跟豫王相见相处,让她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何况她也没想到脸上会留下伤。
她抬手拢着脸,一怔之下笑笑:“没什么,刚才没看道,不小心撞了一下。”
掌柜早看清那仿佛是个手掌印,他心中一惊,不晓得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对御史台的大人动手,何况在他眼里宋皎是最好脾气的,怎么会招惹到耳光?
直到目光扫到宋皎旁边的**瑭,掌柜忙噤声。
虽然从未见过豫王,但掌柜的一把年纪,又且开店,堪称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豫王身上那股不同流俗的气质。
且他一眼就瞧出来,宋皎面对**瑭,是自带一股恭顺跟敬畏之意的。
原先在夜影中,**瑭没发现宋皎脸上带伤,此刻给掌柜提醒,豫王回头,见她雪白的脸上有些青紫斑痕,半边嘴唇甚至微微肿着,嘴角有些残血没清,简直可怜。
豫王惊怔:“你……”
宋皎忙道:“不妨事,没有大碍。”
张掌柜见机行事,陪笑道:“宋大人,还去您常去的房间么?呃……小人这里有白药,给您拿些来如何?”
宋皎笑道:“还去那里,药倒是不用了,这点儿小伤用白药,岂不是暴殄天物。”
白药价贵,自己的欠账还没清呢,又用人家的药?脸皮怎能厚到这地步。
宋皎不想兴师动众而只要息事宁人,却没留意旁边的豫王的脸色似乎不妙。
他们常会的房间在二楼靠窗处,因为此刻天色已晚,楼内没有几个人在,倒是格外的幽静。
小二利落地送了几样酒菜跟点心果子,因豫王在旁,竟也不敢如往常一样跟宋皎说几句玩笑话。
关了房门,宋皎也发现了豫王仿佛不太高兴,她不知如何,便无话找话地:“王爷可吃过晚饭了?若不嫌弃,或许可以凑合着用一点。”
直到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呢,先前多半是气撑了肚子,竟没察觉饿。
**瑭在桌边落座,却对桌上的美食视而不见,沉默了片刻他终于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宋皎正在想,如果豫王嫌弃不吃,那自己动手是不是显得太过无礼?
猛然听见这句,她心里咯噔了声,而**瑭又道:“本以为无人敢对你动手,不过……你刚才是从府里出来,难不成……”
只要豫王当然瞒不过,宋皎回答:“是家父。”
虽然隐约猜到,豫王仍是意外地:“为什么?”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女孩子,在听见宋申吉对她动手后,他竟是格外的恼怒。
宋皎道:“是……因为宋洤,家父护子心切,叫我想法儿,我回答没有法子。”
答了这句她突然想起宋申吉让她求豫王的话,又补充道:“殿下也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殿下主理,除非宋洤是干净的,不然谁也救不了他,谁也不能救他。”
豫王说道:“你父亲、应该是想让你来求我吧。你说这番话,是不想让本王为难,对吗?”
宋皎苦笑:“我只是说事实罢了。”
**瑭抬眸细看她的脸,以前只知道宋皎相貌秀美,算是朝臣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当然,缺点是过于文弱女气。
可现在用看待女子的眼神去看,灯影下,却另有一番不同的滋味:果然,是个美人儿啊。
可看着她脸上的伤,豫王想到程残阳跟自己提过的她女扮男装,是因为家事。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去关心这些“琐碎”,但这会儿他却按捺不住了:“你……”
就在这时,门外隐隐有一声笑,有个人道:“咦,这是谁还跟咱们似的喝到半宿?”
路人无心的声响,及时地拦住了豫王。
他抿了抿唇,将目光挪到旁边墙上,那里挂着一幅《竹林七贤图》的仿作。
豫王盯着看了会儿,却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直到耳畔传来异样的响动,豫王转头,惊见宋皎侧着身子,手拢着唇仿佛在咳嗽,**瑭吃了一惊,忙起身:“怎么了?”
宋皎很是不好意思,刚才她见豫王似在神游,就捡了一块近前的酥肉扔在嘴里,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吞了,谁知偷吃的过于急促,差点呛到自己。
她不敢承认,豫王却看了出来,脸上露出点淡淡的笑意,豫王道:“你想吃就吃,这有什么可藏的。”
他原本想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可想到她是女子,那手刚抬起,就跟一面没有风的旗帜似的又慢慢垂了下去。
宋皎却再无顾忌:“那下官就放肆了。”
她知道豫王不会吃这儿的东西,也不再客气,便站在桌边捡了几样自己的爱吃的,尽量别发出咀嚼的声响就是了。
她的吃相虽不难看,但也跟女孩儿两个字丝毫不沾边。
豫王一时更加恍惚,细看她秀丽的眉眼,纤薄的身子,心里竟冒出一个念头:不知她穿女装是什么样子的,简直难以想象。
为了按捺这种奇怪的思绪,豫王抓了抓自己的腿,才说道:“程子励在回京的路上失踪了,你可知道了?”
宋皎才嚼了一块火腿,闻言惊到食不下咽,急忙吐了出来:“王爷说什么?程大哥……”
“是才来的消息,”豫王垂眸看着桌上的残渣:“东宫押送的人说是中途逃走。”
宋皎的心怦怦乱跳,程子励对她而言几乎是如兄长般的存在:“那程大哥、到底如何?”
豫王皱眉道:“现在不知所踪,甚至……不知生死。”
“不知、生死?”宋皎的心头一阵翻腾,额头冒出了冷汗。
豫王却问:“你今日又去过诏狱,不知太子殿下、可跟你说过什么没有?”问这句的时候他的眼神有点古怪。
“啊?”宋皎却没留意,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啊……太子并未提过此事!”
**瑭道:“那你觉着,程公子的突然失踪是怎么回事?”
宋皎心乱如麻:“我也不晓得。”
**瑭盯着她看了会儿:“如果是程公子自己离开的倒也罢了,怕就怕……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杀、什么人敢这么做?”宋皎攥紧了拳。
“什么人?”**瑭的答案都在笑容里,却没有明说,反道:“本王问你,你相信程公子会贪墨渎职吗?”
宋皎摇头:“我当然相信程大哥的为人。”
**瑭道:“既然你我都相信程子励,那么这御状所告自然是莫须有,倘若程子励回京,自然真相大白,但如果他回不来,那这污名怕就无法清洗了。”
宋皎惊心:“王爷的意思是……”
之前就说过有人动程子励跟宋洤,实际是冲豫王而来,放眼朝中能跟豫王争锋且有能力打压的,只有主审此事的太子赵仪瑄。
**瑭淡淡道:“本王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要你多留心些,毕竟,你也已经两入诏狱了。”
说到这里他又瞟了宋皎一眼,顿了顿:“颜家那里,今日本王亲自登门跟颜大人解释过了,以后颜家不会再针对你跟府里。”
宋皎还没从程子励的事情中回转过来,只管呆看着**瑭。
豫王眼神变幻,良久才抬眸看向宋皎:“夜光。”
宋皎定神:“殿下……有何吩咐?”
**瑭看着她尚且懵懂惊怔的神情,她天生的白,脸上的伤痕就更显得触目惊心,简直叫人不忍细看。
豫王暗暗吸了口气:“你过来些。”
宋皎迟疑着小步上前。
**瑭的手在袖子里摸了摸,终于掏出了一个小小精致的瓷盒,将盒子打开,他又看向宋皎:“再过来些。”
宋皎有些惊疑,看了看那瓷盒,到底还是又往前了半步,豫王道:“这个药是宫内御用的,疗伤最好,不会留疤。”
宋皎这才想起,刚才上楼之前豫王唤了一名近侍,那人不知把什么东西递给了他,难道是因为听掌柜说要给自己白药,他才特意要的此物?
这会儿豫王已经用手指甲挑了些药膏,轻轻地涂在了宋皎的脸上。
药膏沁凉,加上他指腹的异样触感,让宋皎受惊般欲要退后。
豫王温声问道:“疼吗?”
宋皎情不自禁舔了舔唇,她的心开始急跳: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有些难以消受。
“别动,”**瑭含笑凝视她微肿的唇角,慢慢地又挑了一点药膏:“疼也要忍着些,总比……”
“什么人?!”突兀的喝问从门外传来,而后面那个“人”字还没出口,就已变成一声惨呼,房门却几乎是在同时给狠狠撞开。
发自本能的,宋皎即刻转身挡在了豫王跟前。在她身后,豫王盯着房门口,把那盒没涂完的药膏握在掌心,缓缓站了起来。
今夜月暗花明,好风如水。
同月楼是宋皎常去之处,酒楼不大,却干净雅致,当然,最主要的是物品便宜。
侍御史的薪俸并不很高,加上她将月钱的大部分都交给了母亲,所以手头经常拮据。
宋皎在想的是,这情形真的尴尬,要不是程残阳揭破了自己的身份,这会儿她在豫王面前依旧自自在在的,或说或笑,并无特别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