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昙不记得她在地上躺了多久, 她只记得地上尸体身上溢出的鲜血流了满地，浸入她破损的雨衣，打湿了她干净的衣裤。有一股冷意从被浸染的鲜血之中升起, 令她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了起来。

渐渐的，夜幕降临, 阔别两日的太阳被温柔皎洁的明月取代, 月光的清辉洒满大地，更显凄清。在万籁俱静的时候，辛昙听见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同类嘶吼的声音。

是他们再一次包围了那些幸存者，还是他们正在因为这血腥而彻夜狂欢？

高昂的尸吼声这一次已经无法让她精神恍惚, 她只是想到如果真的是丧尸包围了幸存者，那么祁灿也可能会有危险。

辛昙强忍着想要继续躺在这里发呆的冲动，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她循着声音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途径满地横尸、血流成河, 这里面有人类, 也有丧尸。她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辛昙加快脚步走了几步之后, 终于忍不住奔跑起来, 她跑得很快，不多时就跑出了那片让她难受的地方，但血腥味始终萦绕在鼻翼间，让她有种呕吐的冲动。

随着同伴嘶吼的声音越来越近，与方才不遑多让的地狱映入眼帘——既不是丧尸再度包围了幸存者, 也不是他们在彻夜狂欢，方才还“并肩作战”的同伴们如今换了更为可怖的嘴脸，自相残杀。

辛昙有些不解, 她拉着就近的一只被咬掉了半个脑袋的丧尸想要询问，但立刻就有另一只丧尸特别凶的啃她的手。

辛昙下意识的一挥爪，那只丧尸捂着断掉三分之一血流不止的脖颈，转过身去扑其他丧尸了。辛昙见此，这才将那只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可怜丧尸拽到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

半脑袋丧尸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脑袋怕掉下来，一边朝着辛昙瞎嚷嚷，让辛昙不打架就滚。

辛昙微微抬起手，她的手上还有方才那只丧尸脖颈的鲜血。她说：“我救了你，你应该说谢谢，做一只懂礼貌的丧尸。”

“咬你！”

辛昙重复：“说，谢，谢。”

或许是辛昙刚从尸体堆里爬起来，看起来非常吓尸，所以半脑袋丧尸最后还是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声“谢谢”。

辛昙听着半脑袋丧尸和她说说话，她不由得有些恍惚，没来由得想到了好几个月之前，她刚从云城大学出来，离了话唠的郁嘉致太过无趣，想要交丧尸朋友。

她怯生生的问丧尸同伴：“洗、洗手吗？”

但那时候没有丧尸理会她。

现在却不一样了，丧尸同伴们不敢不回答她的话。原来她想在丧尸群中生活得更好，就必须要看起来更凶更厉害。

明白这一点之后，辛昙板着脸，手继续向上抬高，可以清楚让半脑袋丧尸看见她长爪上的鲜血。她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虽然丧尸得到了进化，但丧尸还是没怎么习惯说丧尸语，只会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不过辛昙也能听得懂。

半脑袋丧尸告诉她，他们得到进化之后，出现了好几只想要争夺“丧尸王”位置的丧尸，所以他们现在正在打架，谁打赢了谁就是丧尸王。

“你！厉害！快去！”

“我不去。”辛昙将雨衣帽扯下来，扣在半脑袋丧尸的头上，说：“你如果不想变成没脑袋丧尸，也不要去。”

半脑袋丧尸惊恐的说：“没脑袋！不要！”

辛昙没搭理半脑袋丧尸，她探出头去看丧尸们打架，他们打得真的很凶，和打人类没什么区别。或许在丧尸眼中，他们并不将“同伴”当“同伴”。

辛昙看得没意思，她刚打算离开，却冷不丁的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一只有点眼熟的丧尸。虽然丧尸进化成青白皮肤了，但有的显著特征还存在。

比如那只大嘴巴丧尸。

因为考虑到大嘴巴丧尸在和陆啸打斗的时候也有出力，所以辛昙挤进丧尸群中，和一群忽然朝着她冲过来的丧尸打了一架，然后趁他们不注意，将大嘴巴丧尸拉了出来。

辛昙怕丧尸追上来了不好打，所以她特地跑得快了一些，一直到大嘴巴丧尸反应过来脚步顿在原地，辛昙没拉动，才停住脚步。

大嘴巴丧尸看起来挺高兴见到她的，朝着她咧开嘴笑：“见面！好！”

辛昙这才发现，这大嘴巴丧尸的大嘴巴并非天生的，他的唇由嘴角从两边被割开，嘴才看起来那么大。由于丧尸的皮肤变成了青白色，所以她才注意到。

这伤口看起来很久了，看不出是怎么被割开的，也一直没有长好。

大嘴巴丧尸看辛昙盯着他的脸发呆，他就捂住嘴巴，想往回跑，嘴里嚷嚷着：“打架！抢！”

“我帮你把脸上的□□好吧。”辛昙伸出手将大嘴巴丧尸拉了回来。

“不！”

“我很快就要要离开云城了，这就当做是我给你的礼物。你也给过我礼物，不是吗？”

大嘴巴丧尸犹犹豫豫的点头。

辛昙往四周看了一眼，不远处就是一片狼藉的安全区大院，她在里面找到了医药箱，里面用针和医用棉线。

“忍一下，可能会疼。”辛昙不算陌生的穿针引线，然后轻声说道。

大嘴巴丧尸岿然不动，辛昙的针也拿得很稳，所以他脸上的肉很快便被她缝好。她之后无聊的时候也有再练过，所以这一次缝出的蜈蚣工工整整。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光线昏暗，辛昙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用爪子割掉医用棉线，然后声音轻快的说：“好了，丧尸的身体自愈功能强大，你脸上的肉很快就能长好啦。等长好了，你小心一点把线拆下来就可以了。我说明白了吗？”

大嘴巴丧尸点点头。

“那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辛昙说：“如果没有同伴欺负你，你就不要打架啦。我们都是同伴，要和平相处。好不好？”

“不好！我！老大！”

辛昙朝着的大嘴巴丧尸亮针，说：“我！老大！再反驳缝嘴！”

大嘴巴丧尸安静了。

“我走啦。”辛昙看大嘴巴丧尸不说话了，她就将针收了起来，然后朝着他摆了摆手，踏着夜色离去。

大嘴巴丧尸看着辛昙快要隐入夜色中的背影，朝着她的背影追了几步，然后又停住，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跑远。

……

云城救援军在这一次的突围行动中全军覆没，但从一部分幸存者青年中编入云城青年救援军中的幸存者却还有少许生还。他们和祁灿一般，临危受命。

劫后余生之后，云城青年救援军开始向幸存者们分发物资，以确保幸存者们接下来一段时间能够活下去。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有幸存者惴惴不安的发问。

可谁又知道呢？所有人都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迷茫，但他们的生命，是上百名云城救援军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来的。

“我们不能放弃，我们可以去其他城市的安全区！总能活下去的！”

“安全区”三个字犹如阳光，驱散了他们心中阴霾的迷茫。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幸存者在领到自己的物资之后，朝着不同的方向远去。

祁灿也在这里，不过他没负责分发物资，而是游走在幸存者之间，帮他们处理逃跑时磕磕碰碰留下的伤口。

他在沦陷区的那几个月，也偶尔会受伤，好在都不是被丧尸所伤，他慢慢的也学会了处理伤口。

在祁灿处理好了一位幸存者的伤口之后，忽然有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站在了他的面前。祁灿礼貌的打招呼：“乔阿姨。”

“昙昙呢？”乔芸有些不安的牵着沈僮的手，在祁灿尚未来得及回答之前，她又说道：“你是不是要去安全区，带上我和小僮吧。昙昙她哥哥也不见了，我和小僮孤儿寡母……”

“可以。”祁灿看乔芸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没有下文，他便说道。

乔芸眼睛一亮，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这儿太危险了，如果再有丧尸就完了。我们得快点走。”

“昙昙还在云城，我得先去找她。”祁灿友好的建议：“阿姨，您是和我一起去云城找她，还是在这里等我？”

乔芸两个都不想选，她张了张嘴，说：“昙昙可能已经被丧尸咬了感染病毒，你找到她她也……”

“没关系。”祁灿语气温柔的说：“我可以让昙昙咬我。”

乔芸：“……”

祁灿又说：“阿姨，您要跟我去找昙昙吗？如果您不去那我就先走了。”

乔芸半天没吭声，等到祁灿离开了，她才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最后只能咬咬牙紧紧的抓着物资与沈僮，随着人流走去。

而祁灿，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辛昙，而是在云城外留到了最后，送走了最后一位幸存者。

幸存者们都离开了，青年救援军至此也随之解散。祁灿看见了他的室友徐亦殊与郑昀，他们来邀请他同行，被他婉拒。

等到一切归于寂静之后，祁灿看着眼前的空空荡荡，慢慢的收回目光，转身往彻底沦陷的云城中走去。

安全区地理位置特殊，刚好靠在云城的出口之一，他再度踏入一片废墟的安全区，便惊喜的看见正拎着缺了两个轮子的行李箱朝着他走过来的辛昙。

似乎自他们错过那么多次重逢之后，他们总是能轻易的找到彼此……说得准确一点，只要他站在原地，辛昙总是能够找到她。

“我去找被我丢下的行李箱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辛昙仰起头看着祁灿，眼睛里也有灿烂的光：“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啦？”

这儿到处都是尸体，他们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过夜。祁灿在看见她之后，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他轻快的说：“可以出发了，接下来，是我们的路。”

祁灿加重了“我们”两个字的语气。

辛昙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说：“只有“我们”吗？”

虽然辛昙渴望同伴，但前路有祁灿，她也甘之如饴。

祁灿笑容雀跃，他刚想点头，便听得匆忙的脚步声朝着他们靠近。他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字面意义上的不好。

果不其然，郁嘉致激动得嚷嚷了起来：“找到你们啦！辛昙祁灿你们不知道，梁芊把我给丢下了！然后这里又在打架，我等了好久才没声了，我才敢出来，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随便挑了个方向就找到你们了！”

祁灿：“……”

他朝着郁嘉致看过去，然后乐了，郁嘉致现在来找他们，竟然还拖家带口了一个麻花辫丧尸。

辛昙和郁嘉致以及麻花辫丧尸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她小声和祁灿说道：“真的是“我们”。”

“……嗯。”

郁嘉致本来兴奋的朝着他们跑着，但跑了没多久，在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在废墟间扒拉着什么。

祁灿牵着辛昙走过去，在辛昙和麻花辫丧尸说话的时候，他问：“你在找什么？”

“好像有个人类！”郁嘉致说着，双手扒拉得越发起劲。

祁灿闻言，立刻上前帮他一起，在搬开遮挡在那人头顶的一块石头之后，那人带血的狼狈脸庞映入眼帘。

后半夜的月光越发皎洁，打在那昏迷的人的脸上，清晰映出他的眉眼，祁灿认出了他——是乔芸口中不见了的沈优。

祁灿明白沈优是劫后余生，连忙将他从废墟间扒拉了出来，然后探了探沈优的鼻息。沈优的呼吸很微弱，但一直在。

辛昙和麻花辫丧尸说完话之后走过来，问他：“我们要带他一起走吗？”

祁灿自然不可能将沈优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他点了点头，然后让辛昙搭把手，把沈优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在临走前，祁灿非常认真的数了数人数。他在心中感慨了一下谁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除了铁打的郁嘉致之外，走了陆啸梁芊方野，来了沈优麻花辫，数量基本和之前持平……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和昙昙过上“我们”的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