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酒馆女巫

月女神最常见的姿态是美丽的银弓猎手,同时也是森林和动物的守护者,女神因此赐予她的信徒与动物契约的魔力,让信徒带着使魔狩猎可憎的人狼,为女神维护森林的平静。

使魔对月女巫们来说就好比月神背上的银弓,蛇的毒液可以制作麻痹狼人的毒药;稀罕的白鹿则可以净化狼人的诅咒;女巫身边最普遍的野猫更可以感知魔物的动静。

至于大白鹅………安柏绞尽脑汁,大概可以给主人殿后争取个五分钟,差不多一道开胃菜的时间?

自那日一出,莳萝成功收获了全村同情,各种慰问品往她小屋门前堆。平日那些玩得好的同辈小女巫纷纷过来拜访,有几个感性的说着说着,还直接哭出来,彷佛随时都是莳萝的最后一面,或者是她做为人类的最后一面?

“佩伦,妳说我该拿什么救这孩子?”

红发女巫从空掉的酒桶捉出一只大花猫,嫌弃地丢还给她酒醉的女主人,此时对方正对着一个空橡木桶杯说话。

一个比一个还贪喝。她没好气道:“妳问一个酒馆女主人这个问题,她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话音一落,安柏手上的橡木桶杯再度溢满澄红醇香的液体,瑟缩在主人怀里的大花猫趁机舔了几口桌上的残渍。

一大一小都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碧眼,佩伦不由得怀念起峻丽河的绿葡萄,青艳饱满的葡萄吸足了春天的绿、夏季的光,仅仅看着就让人发醉。

银发米达是这里最美的女巫不错,但女巫的魔力在于她的眼睛,而安柏大人的拥有一双她所见过最动人的眼睛。

才刚这么一想,“最强大的女巫大人”已经往前一栽,额头狠狠嗑在木头桌上,把怀里的大花猫吓得跳了起来。

佩伦笑着饮尽手上的木桶杯,白皙的脸庞不见半分诱红的醉意。再强大的女巫都要拜倒在她这杯“魔法”上,

她放下空杯,看着比前年肥一圈的大花猫,突然心生感叹道:“唉,一眨眼,一群小青蛙们都要十六岁了,我的酒窖又要空一半。”

安柏按着红通通的额头,拿起桌上的木桶杯想继续藉酒止痛,突然被她这一提想起正事,赶忙摇摇头保持清醒。

她瞇着眼睛,试着看清楚面前的女巫。这个女人拥有村里最棒的酒窖。她警告自己,可不能在这里发酒疯,把对方得罪了。

神的庆典总少不了酒的助兴,村子底下建有足够一整年狂欢份量的酒窖,但这还不够,每一个小女巫都有一桶专属于自己的果酒,历经整整十六年的酿造,蕴含着强大的祝福和魔法,只待她成年开封。

在十六岁的祝祷仪上,年轻的女巫们以酒践行,喝下自己的生辰酒,同时也对女神立下神圣的宣誓,才能从低阶的神侍升级成修行的神使,正式踏上狩猎魔狼的旅程。

为了酿造这种特殊的魔法酒,最年老的大女巫不费千里之远,特地从遥远的峻丽河请来了女巫佩伦。那里是自然女神的圣地,信仰自然女神的女巫一脉都在那里,而佩伦背景特殊,同时信仰数位女神,除了月女神,便是三位自然女神。

“话说妳真的那么嫌弃小莳萝,不如就让给我吧。我的女神们可温柔多了。”

自然女神主管丰收和享乐,神眷佩伦自然酿得一手出色的美酒,更对点“食”成金的莳萝颇有好感,这几年来一直试图向莳萝传教,干些挖墙角的缺德事。

对此,安柏警告她无数次,她的殿下可不像三位女神那样大方,不信的话可以去“女神的花园”来个一日游。

不过此时安柏借酒消愁,便顺下去胡言乱语:“好阿,妳能给她摘个狼头来就让给妳吧。”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两手在身上翻找什么,好半会才捉出一小张纸条道:“在这之前,先把我学生的生日礼物交出来吧。”

她递出一小张陈旧的羊皮纸。

佩伦微微挑眉,伸手接过纸条,袖口微晃,安柏立刻闻到一阵恍若葡萄酒的芬芳。

美貌的红发女巫总是采收熟透的果实给自己的裙袍染色,此时身上就熏染着夏熟的青艳,垒垒的果实缀满袖口,颈肩则缠着秋褐色的披肩。

哪怕是米达也不得不承认:自然女神赐予佩伦一种成熟迷醉的魅力。

佩伦看了一眼纸条,不禁叹一口气,用纸条蹭了蹭脖颈的披肩。

哈咻,只听那条皮貂竟打了一个小喷嚏,然后缓缓伸展开身体,小鼻子搭着黑眼睛,一颗金褐黑三线条纹的小脑袋从柔软的皮毛里露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极为稀罕的金色麝香猫,

麝香猫粉舌一吐,一把精巧的青铜钥匙就吐在主人张开的手掌上。

“一起去拿酒吧。”

佩伦难得走出酒馆,安柏不难猜出对方八成又再打着挖墙脚的主意。但如果莳萝真愿意,她这个不称职的老师也愿意为她承担月女神的怒火。

这也是现在她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事了。

二人从酒窖出来时,天色才方破晓,晨曦还没穿透夜风的黑,早晨蒸发的雨露编织出一片灰蒙的薄雾,轻飘飘地盖在四周绵延的山丘。只见远方垄起优美朦胧的轮廓如女神灰衣下的汝房,哺育出群山里的森林万物,而森林万物则滋养了山谷里的女巫村,最后荣耀全都归于女神。

米勒谷身处云雾汇聚的谷底,终年湿润,绿意铺天盖地,哪怕拨开灰雾,也只能见到漆黑浓绿的古木林,而每当雨雾正浓,这里便成了一座坐落于雾海的孤岛。

但安柏知道,只要花上七日越过山脉,就能看见大海摇曳着灿蓝色的裙边,凡人雕琢的尖塔傲慢地直指神圣的天空,熙攘的港口万虫钻动,异国的商人口吐东岸流行的烟草,不少商船就在那里作交易—米勒谷遗世而独立,竟也从未远离喧嚣。

大花猫顺着风向嬉闹,牠调皮地伸舌,彷佛能尝到跨山而来的咸湿气息;与牠心有灵犀的主人不禁抬头向远方看去,尚未成形的思绪如云雾般汇聚又消散。

“其实一辈子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佩伦突然有感而发,没等到安柏回应,她自顾自道: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栋栋草屋可爱纯朴,红色的山茶并着紫色的牵牛花爬满屋顶,再自屋檐垂挂下绚丽的花瀑,突然一扇门窗打开,年轻的女巫揽起花帘,对她们微笑打招呼。

“怎能比上女神庇佑之地呢。”佩伦轻声赞颂。

谷地湿气重,村子的房顶由麦秆编织,铺上些许黏土固定结构,又不时风雨灌溉,再经夏阳催熟,和过山的海风轻呵,乍看上去就是一座座高大浓密的花树;还有不怕生的小鹿和野兔从窗口探头要食,一切自然而然就如神造之物、童话谣传的仙女居所,容不得半点尘烟。

二人经过一座座花屋,如置身女神的迷宫,东西南北一不注意,就撞上结实的绿墙,不过要找到莳萝的屋子一点也不难。

就像在一锅锅装着回春魔药的黑铁锅中,要找到一口烧得正香的羊肉火锅,异国姿容的黑发少女总有办法令自己脱颖而出。

一颗狮头麟颈的兽首从山茶花丛窜了出来,它张牙舞爪的模样似乎还在为船头乘风破浪,但颈部的羽麟彩漆已然朽木斑驳;而牵牛花的藤蔓顺着螁色的鱼尾旗攀附而上,在湛蓝的天空卷起一尾嫩绿的弧度。

夸张拥塞的屋顶找不到任何鸟儿可以歇息的空隙,唯一一根光秃的枯枝也被莳萝物尽其用,在上头挂了几张木制面具;青苔生满了半面脸孔,但还是能依稀看出眉目细长的模样,更重要的是点漆的眼瞳和泼墨的发色,有莳萝的影子,也是东岸人的脸孔。

“说过多少次把垃圾清掉,一定又偷跑去河岸下流捡回来!”

安柏骂咧咧地跨过一个颈口破掉的青花瓷盆,里面沉满了些污水和几片枯黄的圆叶;倒是一旁的佩伦啧啧称奇,她总算见识到旁人说的垃圾屋是何等光景。

二人停在这栋堆满杂物的小屋前。

飘洋过海的废物堆得屋内屋外到处都是,偶而微风一吹,花絮飘动,屋沿下那一整列奇形怪状的琉璃小物就窃窃私语,叮叮当当,在一整排优美的花屋中格外吵闹。

莳萝的小屋从远处看,就宛如一艘搁浅在花海树浪中的异国商船。

安柏带着佩萝小心绕开一些尖锐的杂物寻找入口,本来应该是窗口的地方东倒西歪着几块锈得看不清字的铁牌;佩伦瞇眼细瞧,隐约能看出几个陌生的异国文字,只是围得方方正正、里头却千回百转,好似迷宫,看一眼就让人头晕。

自打莳萝从安柏那里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俨然成了一只田鼠,一有机会拿到“东岸”的舶来品,哪怕只是一块破烂,也要细心收藏起来。随着时间久了,就从屋内漫出屋外,最后堆积如山。

黑发黑眸的少女收集着七零八落的碎片,试着拼凑出“东岸”的模样,想从中找出那个遥远的“家乡”印象。

“那只鹅呢?”对比附近人家有小鹿野兔在嬉闹,莳萝的小屋安静得过于诡异。

佩伦突然指着屋顶上,冉冉的烟道:“在煮东西呢?”

她蹙眉:“这孩子也真是,哪有煮东西不开窗,鬼鬼祟祟的。”

隔着细小的窗缝,鼻子灵敏的酒馆女老板又忍不住嗅了嗅:“挺香的……在煮肉汤?”

空气一滞,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不祥的预感,她们看向紧闭的门窗……

小屋的大门是被硬生生炸开。

满室甜浪涌出,黑发少女站在铁锅前,两手捉着一把大勺当防身武器。她目瞪口呆看着闯进来的二人。

佩伦还来不及查看锅底,就被一记红掌踢正中鼻间。

安柏看到一只大白鹅拍着翅膀,往佩伦脸上猛扑猛咬,颇有要拿她脑袋瓜做窝的狠劲。

“不行喔,芜菁。”

少女用大勺子敲打铁锅边缘,大白鹅一听才收敛起羽翼,摇摇摆摆回到主人身旁,但爱美的女巫已经顶着一头乱发冲出大门口逃得老远。

芜菁?

方才一场虚惊,安柏酒醒了不少,她拍了拍胸,心有余悸。

看着女人又青又白的脸色,早熟敏锐的莳萝突然瞇起眼睛。

“妳们刚才在门外该不会以为我把自己的使魔煮来吃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