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池钺来这里做什么？

颜与望着缓缓停在喷泉池旁边的白色宝马, 脑袋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少顷，颜铭推开车门下来，看见站在颜与身边的沈括, 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池钺隔着车窗玻璃看了一眼身着浅色牛仔长裙的颜与以及她身边的少年，薄唇越抿越紧，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哥哥。”池西在车里睡着了，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睡意朦胧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迷茫和不安。

池钺伸手帮妹妹把柔软的遮阳帽戴好, 轻声安慰道：“没事儿，不要怕。”

他吸了一口气, 再慢慢地鼻子呼出去，暂时压住了内心翻涌的思绪，握住门把手，往下一拧，轻轻往外一推, 车外的热空气涌进来, 熏得他眉头皱了一下。

池钺下了车，用手扶着车门, 弯下腰, 将另一只手递给妹妹。

池西抓着哥哥的手, 一点一点地从车里挪出来, 跳到坚硬的青石路上, 下一秒，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颜与，脸上的紧张和迷茫瞬间一扫而空，嘴角上扬, 兴奋地踮起脚尖冲颜与挥手，“姐姐！”

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和池钺打招呼的颜与，看见穿着小圆帽的池西，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的走过去。

池西立马甩开哥哥的手，朝着颜与飞奔而去。

“姐姐！”

池西像一颗炮弹似的，砸进颜与怀里，差点把她撞翻。

颜与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弯下腰，笑着捏了捏池西柔软的小脸，“你怎么来了？”

“颜铭哥哥带我们来的。”池西见到颜与，兴奋地像过年一样，仰着小脸儿问，“姐姐，你那天怎么没有回来啊？”

“我……”颜与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池钺就走到了西西身后，她慢慢直起腰，视线上移，看着他那张不论是狂风暴雨、还是雨过天晴，永远都看不出情绪变化的脸，不冷不热的说：“来啦。”

“嗯。”池钺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盯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喉结微滚，拇指不安地摩挲着其他手指指尖，抿着薄唇，欲言又止。

半晌，他终于发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你的石膏，拆了？”

颜与垂下眼帘，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池钺盯着她脸颊边那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声音越发嘶哑：“已经好了吗”

“嗯。”

想起那天的事，颜与还是有一点生气，腮帮子微微鼓起，像一只嘟着嘴的金鱼。

“我那天——”

“颜与。”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插进来，强行打断了池钺的道歉。

颜与回头，茫然地看着走过来的沈括，“怎么了？”

“没什么。”沈括笑笑，站在她身边，“过来打个招呼。”

他看着面前这个深沉内敛却存在感极强的男人，压下心中那一抹不安，伸出右手，“沈括。”

过分简单的自我介绍，颇有些宣示主权的意思。

池钺看看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又看看那只意味深长的右手，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握一下，“池钺。”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激起一串旁人无法看见的火花，眨眼的功夫，又都回归平静。

沈括收回手，偏头看向正在“欺负”小朋友的颜与，语气熟稔地说：“走吧，先带客人进去，小心晒黑了。”

“好。”颜与拉着池西的手，脚尖一转，朝别墅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西西，姐姐带你去看你童童姐。”

“童童姐姐也在这里吗？”

“在呀，她在楼上休息。”说着说着，她想起一件事，“她被坏人打伤了，现在可能不记得你了，如果一会儿她说你认识你，你千万不要难过呀。”

“我知道，哥哥跟我说了。”池西很懂事，也很关心苏童，“坏人抓住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颜与拉着西西走到哥哥身边，压着嗓子问：“你怎么把池钺带过来了？”

“我想让你帮我劝劝他。”颜铭也是有苦难言，他劝了池钺两个多小时，对方就是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气得他都想打人了。

“没空！”颜与不用想也知道他又在池钺那儿吃瘪了，没好气的说道：“你又不是他爹，你管那么多干嘛！”

“你怎么说话呢？”颜铭手都扬起来了，但是在拍到妹妹脑袋上的瞬间，他忽然想起爷爷那根打人特别疼的龙头拐，于是，大手在半空中拐了一个弯，跑到颜与的太阳穴附近，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他是我朋友。”

“那你自己去劝呗，关我屁事，他又不是我朋友。”

“你……”颜铭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只不过，力度明显比平时轻了很多，“你在人家家里吃了那么多顿饭，你好意思说这种话？”

颜与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你别烦我，我要去找苏童了！”

说完，她拽着池西就往屋里跑，西西为了跟上她的速度，两条腿快得都出现残影了。

进了屋，颜与放慢速度，低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池西，“累吗？”

池西点头如小鸡啄米。

“说明你缺乏锻炼，今后，你每天早上起来，绕着小区跑两圈，坚持一年，你就不会累了。”颜与一本正经的说。

池西：“？？？”

走到苏童卧室外，颜与先敲了敲门，提醒里面的人，免得一会儿进去看见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听见里面人喊“进”，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推开门。

“苏童，我给你带了个小伙伴来。”

苏童和程翊二脸茫然的看着跟在颜与身边的小丫头。

程翊问：“你妹妹？”

颜与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她牵着池西走到床边，“她哥跟我哥是朋友，之前我和苏童一起去她家蹭过饭。”

“哦。”两个人恍然大悟。

池西眨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被剃掉头发的苏童，“姐姐，你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苏童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池西，池塘的池，西瓜的西。”

程翊听到这个自我介绍，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

颜与瞪他，“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没准儿连话都说不清楚呢。”

程翊一听这话就不乐意，“那是你吧，七岁的时候还背不下来九九乘法表。”

颜与也不甘示弱，“你七岁还在尿床呢！”

程翊瞬间涨红了脸，“放屁，那明明是你尿的，你栽赃给我的！”

颜与轻哼一声：“要不要现在给吴管家打个电话，问一下，当年在你家尿床的人到底是谁。”

“打就打，谁不打谁是孙子。”程翊说着，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拿出手机准备给管家打电话。

苏童揪住他的裤管，不轻不重的扯了一下，“好了好了，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快把手机放下，别吓得小朋友。”

程翊抿了抿唇，意难平地瞥了一眼颜与，“看着苏童的面子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颜与“切”了一声，搬了一把椅子到床边，让池西坐上去，蹲在她面前，问：“西西，你会唱歌吗？”

池西点头：“会。”

“给你童童姐姐唱几首歌好不好？她现在不能出去，也不能站起来自由活动，你唱两首歌，逗她开心开心好不好？”

“好！”

颜与站起来，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唱吧，想唱什么唱什么。”

池西的眼珠子转了一下，便开口唱起来，一边唱，一边自己给自己打拍子，“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颜铭带着池钺上楼探望受伤的苏童，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池西奶声奶气的歌声，他脚步一顿，偏头跟池钺吐槽：“肯定是颜与唆使的，她一天到晚就是闲的。”

池钺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程翊说：“颜与，你不是会唱歌吗，给我们来一首呗。”

颜与伸手，掌心朝上，“给钱，一首歌二百。”

“靠，你怎么不去抢啊？”

颜与上下打量他一眼，嫌弃的说：“二百块都拿不出来，你还好意思让我唱歌，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程翊努力克制自己说脏话的冲动，免得教坏了小朋友，他摸出手机，现场给她转了两万块，“现在可以唱了吧？”

“想听什么？”颜与表示只要给钱，一切都好说。

“随便。”

颜与支着下巴沉吟片刻，抬头道：“那就唱《勇气》吧。”

选好歌，她拿出手机查歌词，清了清嗓子后，开始唱：“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已经走到门口的颜铭，听到妹妹清润的声音，不自觉地露出得意之色，抬起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池钺，“怎么办？我妹很有天赋吧。”

池钺抬手搭在颜铭肩膀上，成功让准备进屋的人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先别进去。”池钺说。

颜铭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将迈出去的腿收回来，转身，靠在墙上，轻声问：“你真不想接手那个酒吧啊？”

“不想。”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池钺沉默片刻，“暂时还没想好，先找一份工作，让西西安心读书，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时候，我真的想扒开你的天灵盖，把我的脑子换给你。你说你这么倔，到底图啥？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不行吗？”

池钺后背抵着墙，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没有说话。

“——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颜与满含深情的歌声从虚掩的门缝中飘出来，像一根看不见的细丝，轻轻缠在他的指尖。

“不是，你别仰望天空啊。”颜铭现在没心情听歌，“大哥，我现在在和你聊你的未来……”

“你先安静一会儿。”池钺说。

“……”颜铭如鲠在喉，想把他从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扔出去。

“——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人潮拥挤我能……”

*

一首歌唱完，颜与发现苏童和程翊之间的气氛有些暧昧，急忙给苏童使眼色，拉着小丫头往外跑，免得留在这里吃狗粮。

结果，一出门……

“你们怎么在这儿？吓死我了。”颜与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看着不知道在门外待了多久的两个人，“怎么就你们俩？沈括呢？”

“在楼下看他们下棋呢，我带钺哥上来看看童童。”

颜与哦了一声，反手拉上卧室的门，“现在，他们俩估计有话要说，你们还是别进去当电灯泡了。”

颜铭秒懂，点点头，“那行，咱们下去吧，正好我有话跟你们俩说。”

颜与知道他又想让自己去当说客，当即拒绝：“我还有事儿，不跟你们一起下去了，拜拜！”

“喂！”颜铭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拽到一边，咬牙切齿的威胁道：“你走一个试试，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颜与无所畏惧，“你打啊，有本事，你把我两条腿都锯了，正好我也懒得走路了。”

“……”颜铭当成愣住，直接就傻眼了，“不是，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颜与甩开他的手，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靠墙而立的池钺，闷声闷气的说：“没什么，就是不想像你一样闲的蛋疼，整天多管闲事。”

“我……”颜铭强忍住骂她的冲动，一言难尽的说：“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可是…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吧，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颜与看着那边像个局外人一样事不关己的池钺，冷冷地笑了一下，“你看不出来吗？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你这个朋友，你干嘛总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关键，你自己想贴也就罢了，你还非拉着我去？我又不欠他的！”

池钺捂着妹妹的耳朵，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颜铭伸手去捂颜与的嘴，压着嗓子轻叱：“你小声点儿！他还在那儿呢！”

颜与的逆反心理一直很重，如果别人不搭理她，她唠叨两句也就没事儿了，但是，如果在她发泄脾气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劝她，拦她，对方劝的越凶，她的脾气就越暴躁。

颜铭捂她嘴巴的动作，算是在火上浇了一桶油，本来已经快偃旗息鼓的她，瞬间就暴走了，一把推开哥哥，“在就在，关我屁事，又不是我让他过来的。”

“你想做老好人，你就去做，但是不要来道德绑架我！我再说一次，我不欠他的！”

说完，她转身扬长而去，路过池钺身边时，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颜铭尴尬地想一头撞死在这扇窗户上，他看着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池钺，慢吞吞的走过去，讪讪地说：“老钺，我……”

“不用说了。”池钺抬头，“颜与说的对，她不欠我的，你也不欠我的，以后，不用这样了。”

颜铭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难过。

*

颜与怒气冲冲的跑下楼，头也不回地冲到球场上，拿起地上的篮球，不管不顾的往篮板上砸。

一边砸，一边骂：“让你闲的蛋疼，让你多管闲事，说了不管他了，你还哔哔那么多，自己都要死了，还他妈有心情替别人担心……”

颜铭追出来的时候，看见颜与像疯了一样，站在球场上，把篮球当足球使，对着四周的铁网疯狂射门。

“颜与！你干嘛呢！”

“你别管我！”

颜与用脚截停滚动的篮球，然后抬起右腿，对准面前的铁网狠狠地踢过去。

篮球撞到铁网上，发出一声巨响，整张铁丝网都抖了一下，等到篮球弹起来，落到别的地方，颜与又马不停蹄地追过去，继续对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铁丝网射门。

颜铭走到球场门口，却发现门被她锁上了。

“卧槽，你锁门干嘛？钥匙呢？”

“扔了！”颜与追上在水泥地上滚动的篮球，甚至懒得用脚将它截停，直接抬腿把还在运动的篮球踢出去。

“扔哪儿了！”

“不知道！”

颜铭气得七窍生烟，叉着腰站在门外，想翻越铁网进去把这个不听话的妹妹打一顿，“你能不能别踢了！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

“我……你信不信我进去揍你！”

颜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扯着嘴角，冷冷的笑了一下。

充满讥讽的眼神，看得颜铭呼吸一窒。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颜与，狠戾、残忍、暴躁、冷漠，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和染血的利爪，半是不屑、半是愤怒地看着笼子外的人类。

“我来吧。”

池钺抬手拍了拍颜铭的肩膀，把本就被颜与吓得愣住了的颜铭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我去，你什么时候来得？怎么走路不出声！”颜铭感觉自己的心脏刚才都快骤停了。

“你去帮我照看一下西西，我来劝颜与。”

“你？你行吗？”颜铭觉得现在就算是他爷爷来了，也未必好使。

“试试吧，事情是因我而起的，该我自己解决。”

颜铭看看他，又看看还在用篮球泄愤的颜与，咬着嘴角犹豫了一下，半晌，点头道：“行吧，但是你小心点，她现在很不对劲，我怕她咬你。”

池钺笑：“没事儿，你去帮我看着西西，刚才颜与生气的样子把她吓到了。”

“好，我去帮你哄哄她。”

临走前，颜铭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池钺的肩膀，“辛苦你了。”

池钺轻轻摇头。

等到颜铭走开了，他绕着球场外面的铁网，往颜与那边走去，站在铁网外面，看她踢篮球，“你在气什么？”

颜与停下动作，抬头看着站在铁网外面的男人，讽刺的勾起唇角，调整方向，对准站在球场外的池钺，抬起右腿，用力一脚。

篮球像一颗打出去的炮弹，不偏不倚的撞到池钺面前的那块铁网上。

“砰！”

池钺站在铁网外，面不改色心不跳，“出气了吗？”

颜与走过去，双手撑在铁网上，讥笑道：“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如果我现在跟你道歉，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吗？”池钺记得她上一次这么生气，是在酒吧被打的那一回，而且她当时气的不是打她的人，而是他。

“谁稀罕。”颜与翻了个白眼，余光瞥见从远处走过来的沈括，她眉头皱了一下。

池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那是你男朋友？”

颜与收回视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随便问问。”

沈括是带着钥匙来的，颜铭让家里的佣人给颜与送钥匙，他听说池钺也在那儿，便主动地承担起了送钥匙的工作。

他看着隔着一张铁网聊天的颜与和池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颜与，我把钥匙拿过来了。”

颜与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篮球，朝球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池钺站在原地，没有动。

颜与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往前走。

她和沈括几乎同时抵达大门，沈括将钥匙递给她，颜与接过钥匙，动作熟练的打开门扣上的铁锁，出来的时候，顺手把锁挂在了外侧的门扣上，以免家里养的狗趁着没人的时候跑进去撒野。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沈括跟她一起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池钺，面上有点犹豫，要不要叫他一起。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发泄一下。”

“下次想打篮球，可以叫上我，我陪你打。”沈括决定了，还是不叫那个人了，本来也不熟。

“好啊，下次一定找你。”颜与将手踹进位于腹部的兜里，大摇大摆的往别墅走去，好像完全没发现少了一个人似的。

过了两秒，她停下脚步，回头，眯着眼，不悦地看着池钺，“你在等我过去抱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池钺：还有这种好事儿？

————

与哥脾气不太好，但她一般不会随便冲别人发脾气，她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发泄，当然，如果对方非要在她气头上找麻烦，那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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