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 正在进行着的，是伦敦站决赛第六局的比赛。

裁判面前的木制方桌上，大比分是苏舟3：2罗德里格斯, 小比分则是苏舟4：3罗德里格斯。

看到现在，哪怕只是一个最最看不懂乒乓球的路人, 也不能哼笑两声，说什么场中那个黑发黑眼的中国人, 不过是个运气好的小新人。

——他们实力相当。

——他们不相上下。

——没有人能猜到决赛的荣耀冠冕究竟会落到谁的手中…

——连场中正在比赛的那两个人也不能。

到了3：2的大比分, 对于两方球员来说, 其沉重绷紧的心理压力其实都不相上下，一个只要再咬牙赢下一局，就可以直接夺冠，所以绝对不想将这一局的胜利让到对方的手里；然而另一方也是同样，只要再追上一局, 就仍然有着攥住冠军奖杯的可能……

万万没想到这场决赛竟然会打的如此艰难，比起半决赛对上菲克的那场，也绝对不遑多让………甚至从两人对板的场面来看，远远比菲克的那场半决赛要更加刺激好看！

到了这种地步，西班牙队的教练终于坐不住了，在第五局的一开始, 小比分进行到苏舟4：3罗德里格斯的时候，就要了一个暂停。

裁判举起了一个白色的牌子，在苏舟与罗德里格斯齐齐停手之后, 将这个白色的牌子，放到了罗德里格斯的半台上。

西班牙的教练申请了暂停，而苏舟和罗德里格斯两人，都得到了一分钟的短暂时间。

两人将球拍放在了球台上, 一齐朝着隔离板走去，期间，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语言交流，只是一边走着，一边抬起小臂，粗鲁的抹去如雨一般不断下淌的汗水。

他们一同离开了球台，又在某一时刻步伐岔开，两人的眸色是不同的，但其中的凝重却是如出一辙。

已经到了最最关键、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已经不像是前几局时，还有着开玩笑的心思了。

当两人走到了隔离板前，与各自国家队的队友和教练，不过相隔半米的时候，裁判在同一时刻按下了秒表，暂停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分钟。

面对这一幕，各国解说纷纷发表了各自的意见。

英国解说按照常理吹了一波：“这个暂停要的非常好！就是要在这种关键时候给予小将建议，并且打乱中国苏越发良好的节奏感！”

德国解说则更为谨慎，考虑到了罗德里格斯此人的实际情况，反而觉得这个暂停似乎有点不妥：“暂停的时机不能算是错，但是想想罗德里格斯的性格吧，说不定让他继续呆在场上才是最好的……”

隔离板边缘，外侧，摆着两把足以坐下五、六个人的长椅，两支队伍其实是坐在同一侧的，只是两把长椅的中间，隔着大概两、三米的距离。

不说西班牙那头在说什么，毕竟他们说的西班牙语，苏舟也听不懂，中国队这头，刘捷在第一时刻站起身，又递上了崭新的汗巾和未开瓶的凉水。

苏舟饱满的额上缀着一滴滴的汗珠，上半身的大红色队服，也已经被汗水浸湿，色泽沉沉的，完全成为了另外一种红。他似乎很累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从泳池中刚刚爬上来的湿漉感，但唯有那双黑色的眼睛，仍然透着凝重的锐意，锋芒毕露。

他的胸膛浅浅的起伏着，道了声谢，拿过毛巾胡乱的擦着头。

刘捷又把水递给他：“苏舟，很好，你做得很好，就这么继续保持下去，咬着牙打好每一个球……”他语无伦次的说着，就算是他也没想到，苏舟竟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苏舟的实力无疑是比他强的，刘捷想对苏舟说点什么，以对目前的局面有所帮助，可当张开了口，又感觉完全无话可说，于是只能跺着脚干着急。

有过一次自己叫了暂停“安慰小将”，却反过来把苏舟刺激的不行的经验，简阳不是个蠢人，万万不会再去尝试第二次。

如果是上一辈子，当对方叫了暂停的时候，哪怕自身处于优势，舅舅也会拉着他讲这讲那分析个没完，完全不会浪费掉暂停时间的一分一秒。

但这个世界就不会了………苏舟半仰起头，脖颈的喉结随着他咽下凉水的动作而规律的颤动着，他完全把这一分钟当做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用来平复自己已经逐渐错乱的呼吸、放松又紧紧绷了好几球的神经、感受着自己大汗淋漓的四肢躯干、还有在心中继续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不远了，已经不远了，可以的，你可以的，继续打，保持住这个状态，然后赢下一局又一局，拿下最终的胜利……

一度失速极快跳动的心脏，终于在这短短六十秒的间歇中，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有着先前的、几次三番的“冷暴力”，苏舟压根没指望，中国队的教练会借机对他有什么指导，就算真的有了，估计也只是没什么作用的废话，毕竟这边的摄像头可还多着呢。

然而——

中国队的教练离开长椅，走到苏舟的身前，两人之间只有着一个隔离板的差距，他的表情很少，据刘捷所说，他们的教练，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又冷言冷语的：“你打的很好，苏舟。”

这大概是，自从与中国队的教练碰面以来，两人之间的第二次对话。

苏舟擦着汗，没应声，草草的点了两下头，摄像机对准了这边，场面话谁都会说。

哪怕简阳现在再冲上来跟他说什么，也已经完全无法影响到苏舟的心情了。

——这些人都不重要的，唯一重要的只有手中的球拍、被击中的白色小球、站在他对面的罗德里格斯……还有最终的胜利。

教练却继续说：“我和你的接触不多，你也不是我手下训练过的球员，我不对你的打法和风格多作评价和指导，时间不多，我们简略的说一下你的对手。”

“罗德里格斯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他远台对拉的相持性，他是一个享受互相进攻、与对手彼此厮杀的球员，继续保持你的钓台风格，你的选择完全没有错误，即使你的进攻能力很强，在没有把握稳胜他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与他陷入局面相持的对拉。”

“罗德里格斯的体力非常好，你自己的体力储备怎么样？西班牙人可是有名的‘越战越凶’，苏舟，不要把目光放在最后一局，咬紧牙关，尽你所能，让这一局变成最后一局，不要把战局拖的太后。”

“发球抢攻的步调可以再猛一些！第一板，尽可能的选择直接抽他的左手死角，侧身位和反手位都是罗德里格斯的相对弱势，第一板子就抽的越刁钻越好！”

“对雷蒙的那个发球还能再发吗？………只要成功率不是太低，在分差达到三分时，即使有风险，我也推荐你可以尝试一下——当然，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斟酌。”

“以及……”

一分钟的时间很短，中国队教练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急促的口吻，与他面无表情的脸，形成了让人心生愕然的鲜明对比。

不止是苏舟渐渐的睁大了眼，一旁，简阳也是不可思议的瞪着教练。

“教练…！”这可是在帮苏舟啊！简阳的屁股离开了长椅，脚下极快的走到了两人的身边，他低低的叫了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可理喻与几乎听不出的警告。

中国队的教练却好像没有听见，而是更快的对苏舟交代着。

一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在倒数十秒的时候，立于球台前的裁判，就高高的举起了一只手，示意两方的教练，时间只剩下几秒钟了。

中国队的教练收了声。

都是乒坛中的资深人士，这番话到底是敷衍还是糊弄，是糊弄还是切实有用，苏舟当然听得出来。

可正是因为这些分析的确是一针见血的，才更……

…这和他之前所想的不一样啊！

苏舟张了张嘴：“教、教练…？”

面无表情的男人推了苏舟的肩膀一把：“去吧，你已经距离冠军很近了………前所未有的近，继续吧。”中国队教练接过了苏舟手中已经湿透的汗巾，和下去了小点的水瓶。

场内的裁判落下了手，不容两方的球员再刻意耽搁。

苏舟的内心泛起波澜，但这波澜很快又变成了一潭平静的死水——无论怎样，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对着与他穿着同样大红色队服的三人，苏舟紧抿着唇，微微点了下颚，继而转身迈步，再度朝着那静静伫立的球台走去。

身后。

站立起身的三人，又再度坐回了长椅上。

简阳的眼神狐疑，他看着仍旧冷硬如铁的教练，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安分的动着，道：“教练…”

“看比赛。”中国队的教练打断他，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赛场中央。

这双不近人情的眼……看着这一幕，刘捷忽然心间一动，一些过去了好几年的片段，在这一刻悄然划过了脑中。

……他能当上中国队的队长，绝对是一个意外，当年，最有力的队长竞争者，是简阳和另一个已经退出国家队的人，而绝对不是他这种满腔热血，除了丁点实力之外，什么也没有的愣头青。

而之所以他能当上队长……

…是因为教练的缘故。

那时候，教练盯着他半响，忽然开口说。

【看着你，我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这句话，这件事，就是刘捷一直对中国队的教练，无比信任的最大缘由。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小段日子，刘捷便接替了上一位退役的球员，成为了中国乒乓球队的队长，开始了日日绷着神经，决不让自己出错，如履薄冰的日子。

场内。

第五局，小比分苏舟4：3罗德里格斯，两人又重新站在了球台的两端

现在仍然是罗德里格斯的球权。

也不知道西班牙队的教练，对这个灿金发色的小伙子说了什么，罗德里格斯眼底的焦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恨不得活活把什么东西用牙齿恨恨咬碎的怒火。

粥粥：“………”唔，激将法…？

还别说，竟然真的就是这样，西班牙队的教练自知，他和自家小将的相性不合，苦口婆心的说点什么估计也没用，真的讲点所谓的战术分析，还指不定这个小子是否能听进去多少，既然这样，还不如顺着罗德里格斯的性子，让这头凶兽彻底爆发，将那锐利又泛着寒光的獠牙，彻彻底底的展露在敌人的面前。

“醒醒啊！你还是那头野狼罗德吗！”

“雷耶斯我告诉你，我平常是不管你，你喜欢迭戈，我就让迭戈传达我的意思，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有实力！”

“看看！看看前几局的局面！我承认那个中国人很有实力！但是你的发挥呢？！你把你的本性、你的球风、你的狂暴——你把每一球都做的最好了吗？！”

“你……”

哪怕知道自家教练是在激他，这些话根本就是堆屁话，但是…但是……但是………

罗德里格斯绕着自己的发尾的手指，捏的越来越紧。

西班牙队的队长，轻轻的碰了一下自家教练的肩膀：“咳，教练，别说了。”

然后罗德里格斯就又返场了。

场边的收声器可是效果很好的，这一幕无疑也被转播到了西班牙中的家家户户，西班牙解说爆笑道：“哈哈哈哈！又出现了！我们西班牙国家队中，最为亮丽的那道风景线，别人家的暂停一分钟，是忙着指导球员，我们这边就是扯七扯八的胡扯一堆！——但管他的，反正有用不就好了？”

而从场面来看，似乎还是真的有用。

这都已经到了第六局了啊！这两个人的比赛节奏一直打的那么激烈！是该到了一个拉球力道下降的时候了吧！

但是场内呢？

暂停的时间明明只有一分钟，却活像暂停了一个小时，中国人那头还不明显，但西班牙人这头，却像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后又再度登场，体力完全不要钱，明显是完全的打疯了！

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只奔跑如风的野兽，他的脚下便是那强而有力的后肢，足以让他移动滑步的速度达到常人无法想象的极致！——至少，不像是第六局的球员该有的样子！

刺耳的球鞋摩擦地板声响起！罗德里格斯紧紧的追寻着白色小球的抛落轨迹！而在追上球之后，西班牙人则充分的舒展开他的四肢，后撤开他的右臂，他拉球的狠劲与前冲的力道，再次的放大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层面，已经到手的机会绝对不会放过，不是机会——也要尽可能的将其变成机会！

不仅仅是教练“骂醒”了他的缘故！

落点极右！罗德里格斯大步迈开，又唐突刹车，他在刹车的同时就已经调整好了姿势与动作，在身体稳住的同一时刻，对着那恰好落到身前的白色小球，右臂的动作便已经狠狠的挥出！

拉球！爆冲！对峙！猛攻！

——教练的鬼话谁要听啊！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他一丁点也不想输给苏舟啊！

暂停之后，罗德里格斯紧接着就打了一波小爆发！西班牙人用他一次比一次凶狠的回击，告诉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所有人，什么叫势不可挡？这就叫势不可挡！

西班牙人的攻势太猛了！比他之前的任何一局都要来的更为暴戾——是的，不少解说已经用上了“暴戾”这个词。

罗德里格斯连胜四球！在短短的两次换发球后，就将比分从苏舟4：3罗德里格斯变成了苏舟4：7罗德里格斯，一口气拉开了分差！

“罗德里格斯打顺了。”不少解说都这样评价着，同时还摇头感慨道，“局面再一次的发生了倾斜，不过这也是这个西班牙小将惯有的风格，他并不是那种‘厚积薄发’的类型，西班牙人在每场比赛的最开始就打的很猛，他的体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越往后头状态越好——不知道中国苏会怎样应对？”

——苏舟没办法应对！两个人的水平本来就相差不远，当一方突然起了状态，完全打顺的时候，怎么可能好应对！

罗德里格斯的攻势太猛了！

这几个球，苏舟甚至都没有心思和精力再去想着钓台，第一目的就是把罗德里格斯急速冲来的球给回击过去！至于落点？——稍后再说。

西班牙人的爆发期似乎不短，一直维持着这般恐怖如斯的状态，将比分生生提到了苏舟6：9罗德里格斯！

罗德里格斯从来不会特意去控制落点这种东西，但他彻底爆发开的这几次回球，其落点却正好也比较极端，速度又快的超乎想象………其中有两球，就是苏舟直接没有追上那急速飞来的白色。

6：9……

苏舟深深的喘息着，他的汗水流的更多了，一滴滴的自额头滑过脸颊，又在下巴汇集于一道。

他再一次的抬起小臂，抹过下颚，心中也不受控制的变得焦躁起来。

如果是其他的比赛，哪怕是他的第一场职业赛事，如果实力真的和对手旗鼓相当………无论局面对他有多么的不利，苏舟也绝对不会感到焦躁！

但是……但是这场比赛不一样啊！

苏舟死死的攥紧双拳。

这一场比赛……他有着必须得到冠军的理由啊！

…妈的！

场上，罗德里格斯的强势还在继续，继6：9之后，他的一次次远台爆拉仍然有力凶猛到堪称可怕，像是密不透风的箭墙，带着万箭齐发般的气势，让他的对手完全穿不过去！

苏舟6：9罗德里格斯…

苏舟6：10罗德里格斯……

苏舟7：10罗德里格斯………

苏舟7：11罗德里格斯！

罗德里格斯再拿一局！

——这说明了什么？

大比分3：3平！

还需要进行第七局！

观看球赛的人们呼吸一窒，总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畅了。

场中，又是一局的结束，最后一个间隙的一分钟。

苏舟与罗德里格斯肩挨着肩膀，再度站在了裁判席前。

罗德里格斯小口的灌着水，余光却在看着苏舟，总觉得自家的室友脸色有点不对………不过也对，西班牙人乐观的想，换成自己被对手追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局，心情肯定也好不起来吧。

苏舟没有喝水，棕灰色的毛巾盖在了他湿漉漉的黑发上，来自中国的球员，他的背脊挺的笔直，但从那汗巾拢出的形状，却能判断得出，他现在无疑是在低着头的。

关心着他的人们，心中不禁漫起担忧。

德国休息室内，那双褐色极浅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液晶屏幕。

苏舟……尤利安的咬着唇，担心着自己的好友。

他忍不住道：“教头，你觉得…”

这场决赛可没有他们德国什么事儿，贝克尔教头冷哼两声，没回话。

尤利安又叫了一遍：“教头……”

受不了自家小将难得的恳求模样，贝克尔教头换了个姿势，还是闷着嗓子开了口：“不好说，这两人的实力其实相差不远，从每一局的分数和焦灼的局面也能看得出来，只能说，伦敦站的冠军，是谁我都不奇怪。”

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让尤利安松了口气了。

他相信自家教头的判断和眼光。

至少，教头没有说苏舟会输——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德国，慕尼黑，奥古斯特的公寓中。

那双蔚蓝色的双眼盯着巨大的液晶屏幕，心中的天秤左右摇晃，最终还是又再度回到了平衡。

——很难说。

这场比赛的冠军是谁，很难说，两个人都有可能，是谁都不奇怪。

但苏舟还是给了奥古斯特一个惊喜，倒不如说……男人本身对苏舟的估测，大概也就是约恩兄弟的水平，而苏舟却一路走到了决赛，并且和罗德里格斯打到这种地步………这种水平，已经是远远超乎了奥古斯特的预期值了。

场内。

苏舟的脑子有点乱。

冷静，不要多想，不要去想如果自己输了后会怎么样………

——但是还是不行，“如果自己输了那堆破事要怎么办”的想法，疯狂的在苏舟的脑子里攒动着，像是正在极速旋转的电钻，一下下的凿开他的脑袋。

除去乒乓球本身的意义，一场比赛却被赋予了更多的东西。

“…妈的。”拽下盖在头上的汗巾，苏舟小声的低骂了一声。

一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人再度站在了球场上。

“停顿”和“间歇”这种东西，对球员的打得正顺的状态，多少是真的可以产生影响的。

最后一局的罗德里格斯，维持住了他的一贯的强势，却没有第六局的后半部分那么可怕。

而在西班牙人的对面，另一双黑色的眼睛却仿佛冷凝成了冰。

苏舟冷静的操纵着自己的躯干，发球抢攻打反手死角，左、右、左、右的钓台策略不变。

苏舟自己的适应力非常强，罗德里格斯的适应力也同样可怕，有了在第六局中一度压着苏舟打的“经验”，罗德里格斯的身体似乎多少记住了那样的记忆，脚下的步伐，滑动的更加的迅速与及时。

砰！

极左尖角！

砰！

罗德里格斯追球回击！

砰！

落点极右！

砰！罗德里格斯继续回击！并且落在苏舟半台上的乒乓球，其落点正好和苏舟接住的上一球相差甚远！

苏舟滑步接球！却慢了一步，直接将球打上了天空！

…又输一球。

苏舟仰头，视线紧紧的跟着那白色小球的下落轨迹。

乒乓球落在了地上。

苏舟迅速的走了两步，将球捡起，然后走回台边，继续进行下一球。

苏舟3：5罗德里格斯……

苏舟4：5罗德里格斯……

滑步声…

落台声……

拉球声…………

一球！一球！再一球！！

苏舟眼底的墨色越来越浓，唇角紧紧的抿着，完全没有一丝上翘的弧度。

两人的分数仍在焦灼！

而苏舟面上的表情越少，挥出球拍的动作就越发果断！每一次的抽球也越发狠戾！

不能输！

这一场比赛！

绝对——绝对不能输！

与罗德里格斯那般放在明面上的爆发与怒意不同，苏舟的浑身紧绷的像是拉开到极致弓弦，他随时随地都处于可以拉弓放箭的进攻状态！罗德里格斯是已经爆发的火山！苏舟就是那即将爆发、仍然在沉眠中的死火山！

有一些纯属喜欢苏舟、却也不是那么关注乒乓球的粉丝们，有点心疼了。

【放张粥粥之前和古董先生、俄罗斯人、还有尤利安打球的图…】#截图#截图#

【我想看粥粥笑着打球(っ -)……】

【你们这些人戏太多了，这不就是到最后决胜局紧张一些吗？我现在的表情和苏舟还是一样的呢！】

场中。

越来越紧张的局面、与逐渐接近尾声的比分、比赛结束后可能会出现的事情……这所有的一切，的确让苏舟打的不畅快……然而，心中的那层焦躁，却渐渐的被更加热烈的加油声所覆盖，终是化成了无形。

比赛已经进行到了这种局面，每一球结束之后，哪怕球员捡球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多秒，现场轰然爆发的、歇斯底里的加油声，也从来不会缺席。

苏舟6：6罗德里格斯平！

“苏——舟！！加油！！！中——国！！加油！！”

苏舟6：7罗德里格斯。

“苏——舟！！！加油！！！苏——舟——啊——！！！”

苏舟7：7罗德里格斯！

“苏舟！！苏舟！！加油！加油！！——苏舟啊啊啊啊！！！”

苏舟8：7罗德里格斯！

“苏舟！继续打！我们不放弃！你也挺住啊啊啊啊！！！”

…很奇妙。

当第一声堪称“吵闹”的加油声，在一球与一球的间隙时，顺着流动的空气悄悄窜入了耳畔………苏舟反而觉得，这股“吵闹”，让他的心情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的目光回到球场，哪怕呼吸已经错乱，哪怕手臂无比沉重，哪怕汗水已经迷花了眼睛……

………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

…受到鼓舞后霍然滋生的责任心吗？

………好像也不准确。

很多时候，苏舟觉得自己是一个格外虚荣的人，记得上辈子，到了退役前的那几年，打球、练习、比赛…………一切和乒乓球相关的事情都很乏味，唯一能让苏舟提起几分兴味的，其实是和球迷之间的互动——看着那些为他而来的人们，为了他而加油喝彩，因为他的赢球而大笑欢呼着、真切的高兴着——即使觉得乒乓球单调无聊了，苏舟也还是会下意识的，对这些人露出发自内心的温和浅笑，然后在球场上，千篇一律的夺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直到他真正的退役。

…为什么。

又是一球结束，此时的比分已经打到了争球。

苏舟12：11罗德里格斯，领先一球。

到了争球的境地，每一分都至关重要。

胸口处，变了色的大红色队服黏黏的贴在那里，苏舟擦着不断从下巴往下滴去的汗水，明明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了，脑中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几句话。

【…苏舟，你的责任感太另类了。】

【不是为了国家这种大义，也不是为了你自己。】

【你啊，可以不为了你自身而努力，却总是在为了他人，而试图让自己变的更好。】

【你这样会活的很累。】

他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场中，那破了音的呐喊声又一次的窜入了苏舟的耳蜗。

“——苏！！舟！！！最！后！一！球！！！加！！油！！啊啊啊啊啊！！！”

【——累吗？还好啊，反正我确实打球打的好嘛，只要我一直做让他们喜欢信赖的那个人不就行了？】

砰！

这一球又是罗德里格斯的节奏与步调！两人撤台三米！开始了距离极远的抽拉对峙！

两个人的狠劲不分伯仲！两个人的进攻**又都是一样的强烈！

虽然失去了自己的钓台节奏，但这并不代表着，只要步入了罗德里格斯的步调，苏舟就想着快速结束这一球，然后由下一球重新开始！

罗德里格斯的进攻的确很强，或许还要比目前的他强上那么一点点——

但是他也不是不能虎口拔牙！

砰！

砰！

砰！

砰！！

明明是远台的拉球！明明都到了最后一局！但是场中的两人，却都打出了宛如在第一局中近台对攻的狂暴强势！

坚持住！

追上球！

挥动手臂！

红色的拍面碰触小球！

拉球的动作收缩做出！

然后同时迈开脚步！

再去等待追寻下一球的轨迹——

砰！

苏舟变反手位为侧身位！汗水随着他猛然拉动腰杆的动作划出下颚，又是一板子爆冲拉出！

——哪怕在远台对攻中，以这一场决赛的数据来看，是罗德里格斯赢多输少！但这并不代表，苏舟要因为输的多就认输！

咬着牙！

砰！

坚持住！

砰！

追上下一球！

砰！

然后继续再下一板子！

砰！

为了胜利！

砰！

为了这些欢呼声！

砰！

为了那些在看着这场比赛的人们！

砰！

为了——

砰！

把每一球都当做打不中就会死去打！

直到——

砰！

再也追不上的那一刻——！

这一球，哪怕是见多了比赛的裁判，他的一只手放在记分牌上，都看的失去了呼吸。

竞技本身是残酷的，在久远的古代，甚至是与死亡相牵连的。

罗马斗兽场。

贵族间的游戏。

不胜利就是死。

现代法治的社会将竞技与运动、比赛等词语相叠加，这让竞技运动本身多了几分热血与优雅，却少了最最本质的那份残酷。

而现在，场中的两人，准确来说………是那个彻底打疯了——哪怕他的眼神很冷静，脸上也是绷得死紧，没有一丝表情——的中国人，简直……给人的感觉，比罗德里格斯那头凶兽还要可怕。

太快了！

太急促了！

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的空隙！

苏舟觉得自己的肺部都要炸了！双眼已经完全无法清晰的看到白色小球飞来的轨迹！只能凭着本能与球感去瞄准那白色的虚影，然后机械性的做出一次又一次的挥拍！

这次的动作还没收回，就要再一次的挥动小臂！

脚跟时时刻刻都没有触及地面，步伐的灵活几乎到达了肉.体所能达到的极致程度！

他不想做先一步坚持不住的那个人！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他苏舟为什么做不到？！

这让人窒息的远台对攻拉了将近二十板，大直线、忽然变向、大斜线、动作不成形的踉跄回球、迈步奔跑的抢球垫球、匆匆侧身位的正手强拉、反手黑皮一板子就是外拧……

汗水打湿了睫毛，甚至渗进了眼里，球员们却根本没有丁点机会去抹。

一切的动作都成了机械性的本能。

忽然！赛场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然而苏舟却听不到这声音，只是又一次的挥出他的右臂……

…挥了个空。

黑色的瞳孔放大着，苏舟剧烈的喘着气，肺部火辣辣的，眼睛中也一阵酸涩。

……球呢？

耳边的欢呼声更大了。

——球呢？

脑中迟钝的神经逐渐清醒。

苏舟缓缓的站直了身体，目光向着四周扫去。

……然后他发现了那让他又爱又恨、却完全无法离开的白色小球，已经远远的落到了地上，而位置……是在距离他非常、非常远的，他正对着的、隔离板的尽头。

——这是他直接回球没上台，还是罗德里格斯没接住？

迟钝的神智猛然清醒。

苏舟猛的转过头，看向裁判席。

木质的、半人高的深棕色桌子上，记分牌已经又………正在翻过了两页。

原有的——苏舟15：14罗德里格斯。

苏舟死死的盯着裁判正在动作的手——

然后又变成了——

苏舟，16：14，罗德里格斯。

那无比疯狂的欢呼声，如同溺水的人突然被救出了深海，听觉变得截然不同，忽然之间，铺天盖地的灌入了苏舟的耳中！

“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完全破了音的尖叫。

“苏舟苏舟苏舟苏舟苏舟啊啊啊啊啊啊！！”这是在语无伦次的吼着他的名字。

再然后——

“冠军！！冠军！！！伦敦站！职业巡回赛！！冠军！！！苏舟！！！中国！！！我们是冠军了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这一刻，他才被彻彻底底的拖出了海面。

苏舟的喉头一阵又一阵的收缩着，忽然就感到眼中湿的一塌糊涂。

他的右手死死的捏紧球拍，左手的手背则狠狠的贴在自己的双眼上。

赢了吗？

……赢了啊。

胜利这种东西……原来是可以如此的让人感到激情澎湃的吗。

苏舟狠狠的咬着牙，唇缝间却仍然不受控制的泻出了几声呜咽。

忽然，一只手臂从一侧冒出，一把压在了苏舟的肩膀上。

罗德里格斯的语气不快：“喂，室友，我才是输了的那个吧，你现在这幅输惨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喂，室友，你不会哭了吧？！………”罗德里格斯被吓到了，“你你你你你真的哭了吗？！”

“哭他妈的啊…”苏舟大口的吸着气，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

然后他放下了压住双眼的左手。

所有的媒体镜头都看到了，这个新出炉的年轻冠军，他的眼眶通红。

但是他却接着扬起了唇角，那笑容无比灿烂，像是风雨过后，晨曦初升，天际的边缘撕开了一夜的阴霾，露出的第一抹璀璨流光。

苏舟转过身，朝着那一片最为欢腾的球迷方阵——

如同碰拳那般，左拳攥起，左臂伸直，猛的将拳头向前撞去。

那片方阵齐齐的静了一秒。

然后动作整齐的，与苏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同一时刻！欢呼声再次掀翻屋顶！

不是属于欧洲语系的圆滑！

而是一声声的字正腔圆！

“冠军！”

“冠军！！”

“伦敦站——！！”

“冠军是中国！！”

“——我们是冠军！！！”

场下。

贺铮的胸间情绪翻滚。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的眼眶湿润，他不得不狠狠的闭上了眼，再用指尖去抹上几下。

然后，他终于按下了他的拇指——他的口袋中，他的手机一直没有锁屏。

现在的时间，是英国伦敦的晚上九点，中国次日的凌晨五点。

还有着大半天的时间，让苏舟夺冠的消息彻底的引爆全国。

毕竟，哪怕是不关注乒乓球的人们，一项一向是弱势的运动突然得了冠军，肯定也会引起人们的争相讨论。

至少，新闻媒体绝对不可能毫无动静——甚至还会大有动静。

这是人之常情。

贺铮按下了他的拇指。

一条短信发出。

【中国时间，晚上八点。】

作者有话要说： 粥粥：眼眶红………小姐姐们掌声响起来？（厚颜作者让我问小姐姐们要翅膀！我有什么办法呢:(

作者：一口气1w1字qvq！………两、和平常比多了两千字tvt…………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