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时间, 凌晨一点钟。

日光睡去，月上枝头，这本是更深夜半、万物沉眠的的时候, 帝都乒乓球国家队训练基地的球员宿舍顶层，却是一副灯火通明的喧嚣景象。

室内, 大屏幕再次降下，投影出遥远的欧洲、瑞典公开赛此时的模样。

第一场半决赛, 来自意大利的安吉洛·比安奇vs来自英国的哈维·约恩。

第二场半决赛, 来自德国的奥古斯特·沃尔夫vs来自荷兰的二十五岁选手。

正如苏舟先前对谭泽所“预言”的那样, 除了带有私心的“希望尤利安胜过那个英国人”，瑞典站的进程与苏舟的预测分毫不差。

砰…

乒…！

……乓！

白色的小球如同踏好了节拍的时钟，每一次的脆响都代表着时间的流动。

滑步、追求、肌肉绷紧、挥动手臂——弧圈拉球！

除去音响内传来的击球声与鞋底摩擦声，顶层的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寂静许久，每当局与局交接之际, 又爆发出一阵喧嚣的讨论声。

凌晨一点钟…

凌晨两点钟……

凌晨三点钟………

随着两场半决赛的结束，决赛的两个人选便也油然而生。

安吉洛·比安奇4：2哈维·约恩，意大利人再一次拿到了决赛的入场券。

奥古斯特·沃尔夫4：0荷兰选手，德国人不出所料的迈入了决赛的大门。

——哦，好吧，又是奥古斯特vs安吉洛的决赛, 老掉牙的戏码了，没有半点新意。

瑞典时间的晚间九点半，中国时间的次日凌晨三点半, 这一场“观赛会”，终于暂时性的落下了帷幕。

熬了大半宿，球员们的精神面貌各有不同。

有的神采奕奕，拉着好友便比划讨论起来, 也有一些平日的生活作息非常规律的球员真的有些耐不住，撑着头昏昏欲睡，哈欠连天。

见状，陈清凡即刻断了信号，大荧幕内，那些不间断的掌声、欢悦的尖叫声、激动的高喊声………顿时消散于无。

“好了，今晚辛苦大家了，都回宿舍睡觉去吧。”陈清凡拍了拍手掌，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他刻意控制了说话的音量，既没有太过刺耳，又足以让每个人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先前，趁着半决赛开始前那两个小时的空闲，陈清凡早已把钥匙分配到了一队球员的手中。

“周日没有训练，大家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周一的凌晨一点，是瑞典站的总决赛，奥古斯特·沃尔夫vs安吉洛·比安奇。”陈清凡顿了下，目光缓缓的巡视了一圈，沉着嗓子道，“可能有很多人认为，这两个人的比赛没有必要看了——他们的水平太高、或者是他们已经交手过太多次了——但是我仍然希望，明天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见到大家。”

相对应的——

“由于决赛的举行时间，是在中国时间的周一凌晨——周一上午的训练取消，大家好好去补个觉，而下午的训练仍然是由三点钟开始，之后所有的安排回归正轨。”

“以上，有问题吗？”

众人对视了几眼，没人举手。

“很好。”一直板着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今晚，辛苦大家了。”像是在夸奖着自己的孩子，年过四十的男人格外温和的说，“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吧——预祝好梦。”

正如诸位一队球员今日不得不集体留宿，陈清凡同样也没有再开车回家。

理所当然的，他直接入住了苏舟的宿舍，住在自家外甥的隔壁房间。

卧室内，由于只是临时的睡一晚上，房间内的摆设很是简陋，床铺的铺设也极为简单，只是在本身的床垫上铺上了一张干净的床单，上面还有着一张与床单等厚的被单，用来盖在身上。

毕竟是八月的酷暑，帝都的夜晚热着呢。

……

………

…………

作为住在苏舟隔壁的那个人，谭泽与这对舅甥是同路的。

这一路上，谭泽最大的感想——

“陈教练”与“陈清凡”是不太一样的。

苏舟的宿舍门前。

“粥粥，我先进去洗漱了。”看看苏舟，又看看谭泽，看看这两位国乒队未来的砥柱球员，陈清凡嘱咐道，“谭泽，你们简单的说两句，不要聊的太晚，有事情可以明天中午聊，好吗？”

——看吧，就是现在，作为教练的“陈教练”，绝对不会用“好吗”这么温和的词。

陈清凡带门进去了。

苏舟用脚戳了下小队长的球鞋：“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舅舅特别好？羡慕也没用，这是我舅舅，我的:))))”

这小子怎么时不时的就这么幼稚呢，谭泽把凑到脸前的那张脸用巴掌给推开了。

“陈教练在私下里挺温和的啊……”注视着半闭的门扉，谭泽有些感慨。

对于现阶段的乒坛而言，国家队的总教头和男乒队的总教练可不是什么轻松悠闲的职业，说实在的，对于大多数球员来说，今晚，应该是他们与陈清凡的第一次私下接触。

毕竟……

一个多月来，只有在私下训练的时候，才能看到教练的身影。

私底下的陈教练看起来很好说话，思虑全片、会照顾人………一个脾性还算温和的叔叔？这倒是谭泽没有想到的，毕竟陈清凡早年的形象比较“硬”，而且之前给他发邮件让他回国家队的时候……

……完全是教科书般的先礼后兵。

耳旁，有个声音在叽叽喳喳。

“谭泽？谭泽？谭——泽——你又在发什么呆？”

“嗯——”那张脸又双叒叕凑到面前了，于是谭泽又双叒叕用手把这张脸给推出去了。

这次推的有点远，小队长直接把还想说点什么的粥粥推回了房内。

苏舟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推入了房门内。

——砰！！

一声闷响，那扇铁门被人从外界砰然带上，唯有几缕残音顺着空气的流动窜进了门内。

“小小酥晚安啊！明早没有叫醒服务了！十六岁的小少年，早起早好才能身体倍棒懂不懂的？”

#谭小队长不想和你说话，并且对你使用了摔门杀#

险些被铁质大门撞到鼻子上的粥粥：“………”

谭小队长，你，行动力果然还是max啊。

第二天。

日光高照，热浪翻卷，一觉睡到晌午头。

半睡半醒间，意识有些昏沉，双眼明明闭着，又能隐约感受到刺目的光线穿过了窗扉，洒在了自己的床头半身。

迷迷糊糊的，苏舟摸到手机，艰难的睁开眼皮，拿过来看上一眼……

…噫，快十二点了呢。

哦豁，还有条微信，来自舅舅的。

苏舟顿时精神了一点，指纹解锁，滑开了手机屏幕。

舅舅：【粥粥，睡醒了之后先吃饭，填饱肚子后，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耷拉着眼皮，苏舟眯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

苏舟：“………”

所以说，所谓的周日一天假，果然只是球员的一天假啊。

……心疼舅舅。

也不知道粥粥能做些什么。

慢吞吞的爬下了床，卫生间内，漱口刷着牙，苏舟规划了一下。

等会要去找舅舅，小队长不知道起没起，唔……

…今天的午餐一个人吃吧，就这么不愉快的决定了√

从卫生间出来，苏舟给陈清凡回了条消息：【舅舅，我起了，大概十二点多点去餐厅，你现在吃了吗？没吃的话，等会我直接帮你把饭送到办公室怎么样？省的你出来跑了。】

陈清凡的回复来的很快：【好的，多谢了粥粥。】

半个小时后。

球员餐厅与其他人员的餐厅是分开的。

苏舟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餐厅里。

不知道是因为大家还在睡………或者是因为今天是周日，所以纷纷跑出去下馆子了，明明是午餐的饭点时刻，餐厅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习惯了吃午饭时能有个人聊天，一个人的午餐，粥粥不免有点小寂寞。

寂寞的粥粥寂寞的扒着饭，熬过了寂寞的午餐时间，然后寂寞的敲响了陈清凡办公室的门。

“请进。”房内的声音道。

“教练，是我，苏舟。”苏舟单手端着午餐盘，另一只手拧门而入。

一眼望去，见房内只有陈清凡一个人……

苏舟顿时软成了一碗熬的烂烂的稀饭粥：“舅舅！”语气欢脱，眉眼弯起，苏舟举了举手中的餐盘，“我送饭来啦，先休息一会吃饭吧，想找我说什么？”

陈清凡撤开椅子，有些疲惫的揉着眉间，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到茶几旁坐下，为了会客，办公室内还有着两张双人的沙发，以及一个长两米宽一米的茶几。

周日是别人的周日，假期是别人的假期。

周日的陈教头仍然很忙，于是两人的谈话，只好与陈清凡的用餐时间同步进行。

陈清凡所要问的问题，自然是和国乒一队密切相关的。

陈清凡的心里很明白，他知道自己很忙，与球员们相处的时间太少………远不像是他身为青少年队的教练时，无论是在训练时还是训练后、无论是在场上还是场下，小球员们都和他有着许多的交流。

“粥粥，你也来到国家队一个多月了………队内的气氛怎么样？”就着菜啃馒头，陈清凡咽下后问。

苏舟悟了，原来这是领导来抽人视察了。

……戏精粥粥忽然上线，#领导放在下属中的那个间谍#感油然而生。

“气氛很好。”坐在面前的这个人，是无需有所顾虑的自家舅舅，是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的自家人，“我稍微理解一点舅舅你之前说的‘支撑着他们的是怒火’了………我不知道之前的国家队是怎样的，就目前来说，这支队伍的客观实力还不够好，但是球员的上进心非常的足，队内的氛围很积极，凝聚力非常强——至少是在现阶段，不需要多担心。”

“实力呢？”陈清凡抿了口小米粥，并不避讳的问，“苏舟。”陈清凡并没有叫苏舟的小名，“我需要你作为‘球员’的看法，身为教练，我有着自己的判断，但是我已经远离竞技场太久了，目前来说，除了刘捷，你是近期内唯一参加过正式比赛的球员，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个……

“…要说实话吗。”苏舟抓着头，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陈清凡：“………”瞧瞧你这羞于开口的小模样。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陈清凡简直想要教训一下这个自大的小外甥，懂不懂什么叫做人谦虚。

然而陈清凡想听的是作为球员的客观感受。

弱小并不可耻。

落后并不可耻。

无法正式差距才尤为可耻。

“——对，我只要实话。”陈清凡道。

然后——

以刚刚观看过的、瑞典站的1/4决赛与半决赛为例，苏舟把他昨晚在内心吐的槽，全部吐给了自家舅舅。

当然，是结合一队球员的实力进行的双向解说，毕竟，在这一个月内，苏舟只是把下午的技术训练时间改为了各项指标的增幅时间，而在上午的时候，他是和国乒队的诸多球员一起训练的。

“——太弱了，和欧洲那边差的太远了。”

“现在队内人的水准………我大概在世界五、六名的水准，刘捷大概在二十名前后，目前的谭泽比刘捷好上一些，但是很难排进前十，其他人就……”

“大家抱有的热忱是真的，队内积极上进的气氛也不假，但是………尤其是年龄已经在二十四岁以上的几位前辈，真的很难再有所提高。”

“我们国家的基础训练没有跟上、全民热度没有跟上、整体环境没有跟上、乒乓球的底蕴………和欧洲的诸多强国相比，接近于无——综合考虑一下，球员的实力上不去似乎才是最正常的。”

“最最重要的一点，舅舅，我们国内的‘高手’太少了。”

“对于欧洲的那些国家………比如德国队吧，他们的日常训练，就是在进行着‘世界级别的较量’，随便找出一个退役的世界级球员，都可以给予德国的小球员们难以想象的经验指导。”

“用足球来比喻的话，德国队是每天都在踢着德甲联赛，而我们中国就是每天都在踢着德乙赛事，水准真的差太多了。”

球员要如何提高？

需要来自高手的指导、需要更加强劲的对手、需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失败、需要实、力、差。

换言之，需要底、蕴。

这是这个世界的中国所欠缺的。

陈清凡一言不发的听着：“……好了，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这个需要时间，不能急。”

“对，不能急。”虽然之前说了一堆听起来特别丧的话，但是苏舟的眼中微光凝聚，一片清明，“慢慢来吧，舅舅，这个的确不能急，需要时间。”苏舟估算了一下，“起码需要三代人………三代世界级的高手吧。”

“那么，粥粥——”沉默片刻，陈清凡又忽然话锋一转，“下一场的巡回赛，你还想参加吗？”

这个……

苏舟的心脏忽然跳动加快起来：“……想，我想参加。”他下意识的攥紧了右手，“我很想参加…！”

“你觉得…”陈清凡盯着他，话锋再转，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就目前队内的‘氛围’而言，考虑到球员们的实力，让一队球员参加下一场的巡回赛怎么样？”

下一场？苏舟惊讶的睁大眼：“太快——”了吧——

陈清凡打断他道：“你举的好例子，国内的高手的确太少了，实力差无法源自国内，只好主动踏出门去寻找………但是我在乎的不是‘早与晚’，而是‘现阶段的较量是否会对一队的球员造成影响’——如果再训练几个月，一队的水平绝对可以提高更多。”

“过几个月，再让他们踏出国门，或者是从下一站开始，就让他们明确的认识到他们在做些什么。”

“………有了石青的先例，粥粥，我很在意球员们的心理。”陈清凡微蹙着眉。

“时代不一样了。”陈清凡疲惫的揉着额头，“粥粥，身为年轻的球员，你是怎么想的？”

这一刻，并不仅仅是陈教练在对苏舟说话，也是陈清凡在对粥粥说话。

然而，苏舟却皱紧了眉。

他觉得陈清凡考虑的太多了。

半响，他提出了建议。

他的眼神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客观的冷酷。

“让他们参赛吧，舅舅，你不是青少年队的教练了，你是中国乒乓球国家队的总教头、中国乒乓球男队一队的总教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真的出现和石青一样的情况，那只能说明，他不适合打职业竞技的比赛，他无法在这条路上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这样的球员应该被淘汰，他不适合作为一名竞技者替国家出战，或许乒超联赛以及乒乓球教练更适合他。”

“既然无法胜任，‘他’就应该为更多比他更适合职业竞技的球员腾出位置。”

敛去眼底的匪夷所思，苏舟不想让陈清凡捕捉到这样的情绪。

不是“早与晚”的问题，但是陈清凡在意的这个问题本身，苏舟却觉得很有问题。

他有些无法理解。

作为在实力强盛、竞争力极强的国乒队中杀出一条血路，却同时见证了无数的一队、二队的球员拼死训练，却因为实力不足而无法正式出场的苏舟来说……

球员的心理问题？

这难道是个需要总教练去关注的问题？

心理有问题就干脆退场，后面恨不得顶替上来的人没有上万也有上千。

“舅舅，你是不是有点………太累了？”苏舟本来想说一叶障目，又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些过火。

这个世界的舅舅太心软了，少了一些杀伐果断的戾意。

……是没有得到过世界冠军的缘故？从未真正的站在顶端的缘故？当初只有一人在奋战的缘故？还是长时间教导青少年球员的缘故？是这个世界的乒坛整体低靡的缘故？或者是想让这批真正热爱乒乓球的一队球员们长久打下去的缘故？

无论是哪一种，这样的做法，绝对不适合职业竞技。

在国乒队人手紧缺的当下，这样的做法或许显得温情脉脉，无可厚非，但是这样的缺人境况只是暂时的。

沉默了片刻，苏舟又道：“舅舅，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都说一代又比一代强，石青是石青，他还是个孩子，没成年，心思多点是正常的，但是这里可是国家队啊。”

“来个队内选拔赛吧。”

“和欧洲国家的模式一样，在最开始就明确表示出‘队内选拔赛’是为了选拔下一站巡回赛的参赛球员。”

“这样，想参赛的自然会拼尽全力的打，不想参赛、想要继续磨砺一下再去比赛的，当然也可以对你做出申请。”

“为了让尽可能多的球员都得到参赛机会，轮换制度可以用起来了。”

“训练当然不能放，可是没有实战的训练毫无意义，一切的训练都是为了站在国际赛场上的那一刻。”

“我们不能主动放弃现有的每一个球员，但是我们也需要新血，舅舅，我们需要新血。”

“……”

“………”

苏舟说出的建设性意见越来越多。

陈清凡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

良久，苏舟告一段落，说的口干舌燥。

对面，陈清凡的目光沉沉。

苏舟认为舅舅在沉思。

然而，沉思过后的舅舅，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十六岁能说出这种话？逗谁呢！

刚刚拿起水杯的口渴粥：“………”

嗯……

“去德国交流的那几个月……”苏舟放下了水杯，坐姿端正，羞赧一笑，“开拓了我的眼界，我学到了很多。”

不就是一口锅嘛，推了就行了！

推给谁？当然是推给最厉害的那个啦！

“舅舅，是奥古斯特跟我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实名爆粗辱骂辣鸡jj的待高审！！气的肝疼！作者睡觉去了困死了！】

【考试的小天使们加油啊qvq弓米弓大神加个bu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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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粥：舅舅我跟你说！奥古斯特他可厉害了！

作者：好了国内基本完了，再不详写的比个赛，咱们继续去欧洲啦_(:3」∠)_，我想想，时光流逝**可能要用起来了，不能每一场巡回赛都详写吧，年终巡回总决赛才是亮点啊√【这章只是粥粥视角的舅舅具有单一性，不代表舅舅真的是粥粥想的那样啊先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