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分1：0, 本场比赛中的第一局以一种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形式开始，又以一种在大部分人意料之中的结局结束。

场边，德国队, 贝克尔教头咂咂嘴：“菲克。”

菲克立马凑上前来：“教练？”

贝克尔教压低了声音, 明显是针对着尤利安回击失败到离谱的最后一球：“远台接扣杀球, 这方面你最擅长, 回去后我会安排人和尤利安对练, 你负责多和他交流一下经验，这会是尤利安在下个月的重点训练项目之一………他必须要熟练这个，中国小子和雷耶斯都很擅长远台对峙和暴力扣杀，他以后少不了要经常和他们对上。”

在贝克尔教头的心里，他为所有的球员都画好了一道又一道的线, 这条线有着一个对于他来说是勉强及格、放在其他的国家队里可能就是优秀的最低分, 而他的训练理念一向是球员的每一项技术——除去削球——都必须要[及格]，而在及格之后呢？与其去发展那些勉强才在及格线上的技术, 他更愿意让球员去尽情地发挥他们独有的天赋。

简单来说，贝克尔·沃尔夫冈不是那种支持去取长补短的教练, 而且德国队内的[短]，实则就是不少国家队中的[长]。

而远台接扣杀这种技术, 确实不是尤利安的强项，他们的德国小将当然会打这种球, 却没有菲克那么擅长，最重要的是, 如果新一代里没有像苏舟和罗德里格斯这样的球员，这项技术也不是不能先放放——或者说用这部分[补短]的时间，去更多地训练尤利安·阿茨特的[长]。更何况这几个月的德国小将像是正好想通了什么事情，正好迎来了一轮进步飞速的小爆发期, 在这样难得的时期，贝克尔教头当然更愿意去充分挖掘尤利安的优点，而不是去做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但……

看着在裁判桌前静静擦汗的自家小将，准确地说，是看着那张正流下汗珠的脸上依旧冷峻的表情、与截然相反的燃烧着不甘与进取心的眼神……

即使是输掉了第一局，也不妨碍这一刻的贝克尔教头满意地低笑了起来。

“可能都不需要我这么吩咐你？”他心情颇好地对着近在身边的菲克说，“看看场中，看看尤利安的眼神，或许不用我说，赛后，他就会主动来找我申请、或者是去问问你了——这很好，他一向是个过于听话的球员，一丝不苟地完成我对他的一切安排，但是他没有自己的想法，就连本还会来对我说说他的想法呢，尤利安却从来没在私下里找我说过任何事情，我对其他年轻球员的要求都是‘滚进冷水池里溺死吧’，但是对尤利安？如果他能暴躁一点才更好呢。”

这……

菲克忍不住地小声嘀咕：“得不到的才永远在骚/动……”

“菲克？你说什么？”

“咳！没有！头儿！我在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场中，隔离板内，裁判桌前。

一局下来，尤利安的呼吸并没有乱，气息却变得沉重了很多，他没有喝很多的水，更多的是借着擦汗的功夫、借着这个可以闭上眼睛的时机，在脑中静静地回放着第一局中的交板交锋。

——他的反应太慢……

不够……

——雷耶斯的扣杀太狠……

不够……

——那个球的角度太偏……

…不够！

…

……

尤利安本是在向自己的中国朋友学习，借着短暂的一分钟休息时间，迅速地搜寻着自己在第一局中的不足、与在第二局中或许可能利用的地方，但是，当他的脑中世界里闪过了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弧线、当他的鼓膜深处回放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小球声响时……

无数个画面纷飞，无数个片段重叠，那是赢球后在心底的某处悄然绽的喜悦，也是在输球后悄悄弥漫起的失落与不甘……

——我为什么不能打得更好呢？

——这一球我为什么回不过去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赢不下呢？

自怨自艾是无用的感情，所有的感情因素——非理智的因素都会打扰到比赛中的自己，过去的尤利安·阿茨特一向这么认为，那份极致的冷静也确实为他带来了许多胜利，也带来了无数的褒奖与赞赏。

《沉稳的下一代接班人！》

《冷静到不可思议的年轻人！》

《这就是所有教练都渴望的年轻球员！》

然而教练却说他需要的反而是激情；奥古斯特也说他没有那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那么我需要怎么做呢？

尤利安的心中升起了微微的困扰。

然后他就想到了他的中国朋友，苏舟的打球风格看似攻击性极强，实则确实在用脑，这也是让尤利安一度感到无法理解的一点，热情与冷静为什么能共存得如此融洽？

在大多数的事情上，尤利安都不是一个能藏得住问题的人，尤其是在面对着那些被他放在心里的人时，比起拐外抹角的犹豫，他一向认为有话直说才是最省时省事的交流方式。

恰好，他和苏舟也交流过这个问题。

那时，苏舟是这么对他说的：【不，不不不，尤瑞，这两点也没有那么矛盾吧？我会观察我的对手，我会思考我该怎么打球，但是，与此同时，我会彻底地沉浸在比赛里，沉浸在那些能让我感到兴奋的对手的怀抱中——你的问题可能是你在‘有意地’剥离冷静之外的所有情绪？我的话……球场上的我会保持应有的冷静，并且我也不会去刻意地克制我的兴奋、苦恼、求胜欲与激情………这或许是你想要的答案吗？……怎么说呢，烦躁和兴奋有时确实会让球员越打越失去自己的方向，更情绪化的球员可以在情绪的激励下发挥得更为出色，但是这份出色有时也会变成截然相反的心态滑铁卢，这个还是要分人吧——所以说，这也只是我的个人做法，每个球员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你不一定要向我、向奥古斯特、向任何一名球员学习………呃，还是应该自己摸索着试试吧？试试又不犯法嘛！觉得不对劲了我们就及时刹车！然后转弯再来，我们还年轻呢！】

…

……

裁判桌前，在无人可以看到的汗巾之下，尤利安·阿茨特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的睫毛上沾着汗水，他没有擦去，在闭了闭眼后，带有热度的汗珠离开了颤动着的睫毛，向下打湿了尤利安的手背。

那只手正在缓缓攥紧。

尤利安静静地想着、回忆着，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有意地试着让自己更激情地热起来后，这明显很有效，但是现在……

……不够、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

十七岁的德国小将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用这份渐渐展开的释放去对付其他的对手是够了，因为那些人都远远不如他；但是对付罗德里格斯·雷耶斯是不够的，因为这个西班牙人要更火热、更激情、更强大。

——那么，要试试吗？在下一局里，要试着更进一步地把过去的那个自己剥离掉、把那份有意的冷静更多地去掉、试一下彻底的沉浸在比赛中吗？

【——试试嘛，尤瑞，试试又不犯法，我们还年轻呢！大不了就转弯再来，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改变了、却又真的觉得因为这种原因就调整方向有些太难接受，那我们就换一种角度，想想每一名职业球员都肯定会碰上的技改——你看，无论是外因还是内因，需要我们不断调整自己的时候多了去呢！】

友人那欢笑着的鼓励声回响在自己的耳边。

尤利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平缓了。

……却又仿佛跳的更大声了。

他的脑中不断回放着贝克尔教头的【你需要的不是冷静反而是释放！】、奥古斯特的【这不只是技术上的问题，你的身上没有那种让球迷安心的气质】、兄长尼克拉斯的【尤瑞，我当然知道你对乒乓球有多么的热爱，但是，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确实像这只是一份冷冰冰的工作】、苏舟的【试试嘛，尤瑞，试试又不犯法！】……

尤利安扯下了盖在头上的汗巾，然后转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西班牙人。

他的身边，罗德里格斯·雷耶斯正擦着不断滚落的汗，是因为那头灿金的发色太过耀眼了吗？是因为那身大红色的球衣吗？是因为那些正在他的脑中不断交织在一起的来自于教练、队友、家人、友人的说话声吗？

尤利安收回了视线，想，确实，和热气腾腾的雷耶斯比起来，他的确显得有些太冷淡了。

“……雷耶斯。”尤利安忽然出声。

……罗德里格斯却惊得毛巾都险些掉了。

他没有看向尤利安，直接抬头询问裁判：“先生，你刚才叫我了吗？”

裁判无言：“……我没有叫你，是阿茨特在叫你。”

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错的罗德里格斯：“…………”

他掏掏耳朵——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礼貌了——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德国人。

“你在叫我？”面对着这个真的很让他不喜欢的德国人，赢下一局的西班牙人用着不符合他性格的浮夸语气，“天呐，阿茨特，你竟然会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听着，我很感动，但是如果你的主动只是为了让我在第二局里——”

罗德里格斯想，友好的放水是不可能的，争取在第二局里把这个德国佬的得分控制在五分以下，这才是他想做的。

但是。

“——我觉得在第二局里我应该可以有所突破。”

罗德里格斯被生生噎住。

尤利安则仿佛读不懂空气，很认真地继续表示：“雷耶斯，你确实很强，以前的你是我追赶的目标，并且我、我身边的人也一直在对我说[那个西班牙人比你要大三岁呢]——但是年龄不是理由，苏舟比我还小，但是他也赢过你了，我觉得我也可以试试。”

罗德里格斯的笑容消失了，听听听听，迭戈·托雷斯你这个一心向着德国的家伙快来听听，这就是你口中的听话懂事不给队里惹麻烦的乖宝宝吗？这个上一句放话【呵呵你在第二局里要小心了】、下一句继续放话【我和苏舟才是一起的，你这个老三岁的家伙马上就要被我们甩到一边了】的德国小混蛋，这能是一个不懂得挑衅为何物的模范球员吗？？

罗德里格斯抓紧了毛巾，他觉得他也得说点什么——他必须得说点什么。

但是。

毫无预兆的，对面的德国人忽然就笑了起来。

……即使是一向对对方没什么好感的罗德里格斯也得说，至少在样貌皮骨上，这个德国人的长相是真的过分精致了。

简单来说，这一抹忽然扬起的浅笑是很好看的。

这个微笑着的德国人轻轻说：“——毕竟，试试又不犯法吧，我觉得可以去试试的，我才十七岁，还年轻呢。”

罗德里格斯：“…………”

罗德里格斯没有看向这个对他放狠话的德国人，而是缓缓地转头看向隔离板外不远处的迭戈·托雷斯，看看，快看看，这就是从来不惹事的你看好的德国小球员？

讲道理，至少在这一场比赛里，他的确没怎么挑衅吧？都是这个德国人先动手又先动口的。

罗德里格斯哪里受得了这种糟心事，立马也准备动口了。

然而，下一秒。

他的对手说：“这是苏舟对我说的，我觉得有点道理。”

他面前的裁判道：“一分钟时间到，请停止交谈，放下水瓶毛巾，交换场地返回赛场。”

罗德里格斯：“……………”

场外，迭戈·托雷斯毫不客气地用手抵住嘴，咳咳咳笑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 罗德：谁再说尤利安·阿茨特不会挑衅我就打对方一个11：0。

尤利安：？我挑衅了吗？

粥：我亲爱的尤瑞是多么耿直可爱认真诚恳的一个人啊，他不会挑衅的，他绝对不会的，他怎么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呢——笑死，罗德，你根本打不了我11：0啊！

迭戈：看罗德的黑脸，快乐。

作者：躺平两天，生理期过去了，重新振作起来，快乐！——月底啦！营养液大家要给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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